玻璃碎片劃過空氣，散落一地。我的手還停留在甩出的姿勢，指尖微微顫抖。客廳里安靜得可怕，只有我急促的呼吸聲。

對面的兒子面無表情，眼神里閃爍著我從未見過的堅定。"輟學創業？你瘋了嗎！"我怒吼。

他沒有反駁，只是默默從背包里掏出一份文件，輕輕放在茶幾上。那是一份專利證書，上面赫然印著他的名字。瞬間，我的憤怒像被澆了冷水，心里卻涌起更復雜的情緒。

01：

十八年前，我和妻子迎來了唯一的兒子李明。那時我剛創業不久，公司搖搖欲墜，妻子下崗在家。為了這個孩子，我發誓要給他最好的教育，讓他不重蹈我的覆轍——初中畢業就進廠，吃了太多沒文化的苦。

"明明，爸爸希望你將來能考上重點大學，過上體面的生活。"這是我常對他說的話。從幼兒園開始，我就給他報了各種興趣班，周末不敢有絲毫懈怠。小學時他成績中上，但遠不是尖子生，我心急如焚，硬是從緊張的經濟條件中擠出錢請家教。

"為什么別人家孩子能考滿分，你就不行？"我常常這樣質問他。每次看到他委屈的眼神，我心里也不好受，但總告訴自己：嚴格是為了他好。

初中時期，明明變得沉默寡言。有一次，我發現他沒在學習，而是在搗鼓一堆電子零件，頓時火冒三丈。

"這些沒用的東西，能考上好高中嗎？"我奪過他的"玩具"，摔在地上。那天，他第一次對我吼叫："爸，我喜歡這個！我有自己的想法！"

"想法？你才多大？"我冷笑，"先把書讀好再說。"

高中，明明考進了市重點，我松了口氣。但他依然對電子設備有著異常的熱情，常偷偷在寢室熬夜做實驗。一次家長會，班主任叫住我："李明很聰明，但上課常走神，好像對所學內容不感興趣。"

我回家后把他訓斥一頓："你知道我和你媽多辛苦嗎？你現在的任務就是考大學！"他低著頭不說話，眼里的光卻漸漸黯淡下去。

高三那年，一次偶然的機會，我發現明明和幾個同學背著學校參加了一個創新比賽，還拿了省級獎項。我不但沒表揚，反而勃然大怒："離高考只有三個月了，你竟然在浪費時間！"

那天晚上，妻子悄悄對我說："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明明真的有自己的天賦？不一定非要走我們規劃的路。"

"胡說！"我打斷她，"沒有好學歷，他拿什么在社會上立足？"

高考后，明明如愿考入省重點大學計算機系，我終于松了一口氣。送他入學那天，看著一臉倦意的兒子，我內心升起一絲愧疚——這些年是不是太逼他了？但很快，我又給自己找了理由：為了他的值得。

大學期間，我們交流不多。每次通話都是我問他學習情況，他簡短應付幾句。直到今天，他突然回家，站在我面前，平靜地說出那句話：

"爸，我決定退學創業。"

02：

"你再說一遍？"我以為自己聽錯了，放下手中的報紙。

明明站在客廳中央，表情前所未有的堅定："我要退學創業。"

一股熱血瞬間沖到我的頭頂。這小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十八年的栽培，好不容易上了重點大學，現在說退學就退學？

"你知道我和你媽這些年多不容易嗎？供你讀書，讓你有機會上大學，結果你跟我說要輟學？"我的音量不自覺提高，情緒也越來越激動。

妻子從廚房探出頭來，看到氣氛不對，趕緊走過來："怎么了這是？明明，你怎么突然說這種話？"

"我認真考慮過了，"明明看著我們，聲音冷靜得不像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我和幾個同學研發了一款智能硬件，已經有投資人愿意投資兩百萬。"

"兩百萬？"我冷笑，"你知道兩百萬在今天什么概念嗎？一套房子首付都不夠！"

"爸，我們的產品已經完成了初步，市場前景很好。"

"市場前景？"我的怒火徹底被點燃，"你一個沒畢業的學生，懂什么市場？懂什么前景？現在的創業九死一生，你知道有多少年輕人創業失敗，最后一無所有嗎？"

明明試圖解釋："我們的技術有獨特優勢——"

"夠了！"我猛地站起來，抓起茶幾上的杯子，重重摔在地上，"這個家，沒人支持你干這種蠢事！你給我好好把大學讀完，拿到文憑再說其他！"

玻璃杯在地面上碎成幾瓣，水漬擴散開來。屋子里一片死寂。

妻子驚呆了，明明也愣住了，但很快，他的眼神從震驚變成了某種我從未見過的平靜。

"爸，我理解你的擔憂，"他的聲音出奇地鎮定，"但我不是沖動行事。"

說完，他從背包里拿出一個文件夾，從中抽出一張證書，放在茶幾上。

那是一張專利證書，上面清晰地印著他的名字。

我拿起證書，難以置信地看著上面的內容："基于神經網絡的可穿戴式健康監測系統"，申請人：李明，授權公告日就在三個月前。

"這是......"我的聲音開始顫抖。

"我大一暑假就開始研發這個項目，現在已經是第四代產品了。"明明從背包里又拿出一個小巧的設備，"這個手環可以實時監測人體多項生理指標，通過AI算法預警潛在健康風險，特別適合老年人和慢性病患者使用。"

他打開手機，展示了一個app界面："數據會同步到這個應用，家人可以遠程監控，遇到異常情況立即報警。目前市面上沒有同類產品能達到我們的精準度。"

03：

我愣在原地，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妻子走過來，小心翼翼地撿起地上的玻璃碎片。

"這個...真的是你做的？"我拿起那個手環，觸摸著它光滑的表面，心里翻江倒海。

"嗯，"明明點點頭，眼里閃著光，"這個技術已經申請了三項專利，其中兩項已獲授權。剛才那家投資公司看中的就是這個。"

我低頭再次審視那份專利證書，上面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嘲笑我的無知與固執。這些年來，我一直以為他在敷衍學業，原來他在默默耕耘自己的夢想。

"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們？"妻子輕聲問道。

明明苦笑："告訴你們什么？說我不想按照爸爸規劃的路走？說我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他看向我，"每次我想表達自己的想法，得到的只有否定和訓斥。"

這句話如同一把鋒利的刀，直刺我的心臟。是啊，這些年我何曾真正傾聽過他的心聲？

"爸，"明明坐到我對面，聲音變得柔和，"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你沒上過大學，所以特別希望我能拿到文憑。但時代變了，現在的機會和挑戰都不一樣了。"

我抬起頭，發現兒子的眼神中已經沒有了小時候的畏懼和退縮，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堅定的自信。不知何時，他已經長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判斷和選擇。

"你真的考慮清楚了？"我艱難地問。

"嗯，"他點頭，"我和團隊已經籌備了兩年多。現在不僅有成熟的產品，還有市場調研和商業計劃。投資人說，如果半年內能完成量產，估值至少翻三倍。"

妻子在一旁插話："那你的學業怎么辦？"

"我可以申請休學，而不是直接退學，"明明解釋道，"如果創業真的不順利，我還可以回去繼續讀書。但現在，時機對我們太重要了。"

我沉默了。回想這些年來的種種，我逼他學習，要他考重點，為的不就是讓他將來能有出息嗎？而現在，他用自己的方式向我證明了他的能力和遠見。

一種復雜的情緒在我心中翻騰——驕傲、愧疚、擔憂、不舍，還有一絲釋然。

"爸，還有一件事我需要告訴你，"明明猶豫了一下，"我和團隊里的一個女生，我們在一起了。"

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讓我和妻子都吃了一驚。

"什么時候的事？"妻子好奇地問。

"大一下學期開始的，她叫林小雨，計算機系的同學，也是我們團隊的核心成員之一。"明明的臉上泛起一絲紅暈，"她負責產品的軟件開發部分，特別優秀。"

我注意到兒子說起這個女孩時，眼神中閃爍著我從未見過的光彩。記憶中，明明從來沒有主動向我們提起過任何與異性交往相關的事情。

"她知道你要輟學創業嗎？支持你嗎？"我忍不住問道。

"當然知道，她比我還堅定，"明明笑了笑，"事實上，是她鼓勵我今天回來和你們坦白的。她說，不管結果如何，首先要對家人誠實。"

聽到這里，我心中某個地方被觸動了。這個未曾謀面的女孩，似乎比我更了解自己的兒子，也更懂得如何支持他。

"她父母知道嗎？他們是什么態度？"妻子關切地問。

明明沉默了一下："他們也反對，比你們更強烈。小雨父親是大學教授，對她期望很高，知道我們的計劃后，甚至揚言要斷絕關系。"

我心里一沉，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我摔杯子的樣子，和教授的激烈反應何其相似。

"所以，你們現在..."

"我們決定共同面對，"明明的眼神堅定，"小雨說，如果只為了父母的期望而活，最終傷害的是所有人。她相信我們的選擇是對的，即使要付出代價。"

屋子里陷入沉默。窗外，夕陽的余暉灑進來，為客廳染上一層金色。我注視著面前這個已經長大的兒子，心中百感交集。什么時候開始，他有了自己的主見，有了為愛堅持的勇氣？

04：

接下來的日子，我開始認真了解明明的創業項目。他帶我們參觀了他們租用的小辦公室，介紹了他的團隊成員，包括那個叫林小雨的女孩。

小雨是個瘦瘦的女生，戴著一副黑框眼鏡，說話輕聲細語，但談起技術問題時眼睛會閃閃發光。看到明明和她在一起時默契的互動，我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李叔叔，明明經常提起您，"小雨禮貌地說，"他說您是他最尊敬的人，雖然你們有分歧，但他知道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他好。"

這句話讓我鼻子一酸。回家的路上，我問明明："你真的這么想？"

他點點頭："爸，我從沒怪過你。我只是希望你能相信我，相信我有能力走自己選擇的路。"

看著兒子堅定的眼神，我突然明白，這么多年來，我一直在用自己的恐懼限制他的可能性。我害怕他重復我的失敗，卻忽視了他擁有的是全然不同的時代和機會。

一周后，投資合同正式簽訂。明明和他的團隊獲得了兩百萬的天使投資，公司估值達到一千萬。看著他們在合同上簽字的那一刻，我的心情無比復雜——驕傲、忐忑、期待，還有一絲不舍。

我知道，從此以后，我和明明的關系將發生根本性的改變。他不再是那個需要我指引方向的孩子，而是一個有著自己理想和勇氣的年輕人。

晚上，我獨自坐在陽臺上，點燃一支煙。妻子走過來，輕輕拍拍我的肩膀："想什么呢？"

"我在想，這些年是不是對他太嚴苛了，"我嘆了口氣，"如果早點發現他的天賦，支持他的興趣，也許他會走得更順利。"

妻子沉默了一會兒："每個父母都會犯錯，重要的是我們愿意承認并改變。明明很幸運，他足夠堅強，沒有放棄自己的夢想。"

是啊，他比我強大得多。我心想。

05：

明明的創業之路并非一帆風順。產品量產過程中遇到了許多技術難題，投資資金也比預期燒得快。有一天深夜，我發現他獨自坐在客廳里，面前攤著一堆文件，眉頭緊鎖。

"遇到困難了？"我輕聲問。

他抬頭，疲憊地笑了笑："供應商突然提高了零部件價格，如果按新價格計算，我們的成本會超出預算20%。"

我在他旁邊坐下："有什么解決辦法嗎？"

"要么找新供應商，要么重新設計部分電路降低成本，但無論哪種都意味著產品上市要推遲。"他揉揉太陽穴，"投資人最近催得很緊，如果再拖延，可能會影響下一輪融資。"

看著他疲憊的樣子，我心疼不已。這一刻，我才真正體會到創業的艱辛。

"需要幫忙嗎？"我試探著問，"我認識一些做電子加工的老朋友，也許能幫上忙。"

明明驚訝地看著我："真的嗎？那太好了！"

第二天，我帶著明明拜訪了幾個老同學，他們現在都在電子制造業有自己的工廠。看到明明的產品后，他們都表示了濃厚的興趣，并愿意以優惠價格提供零部件。

一個月后，第一批產品終于下線。看著明明和團隊歡呼雀躍的樣子，我的心里涌起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這是我第一次真正參與到兒子的世界中，不是以一個命令者的身份，而是作為一個支持者、合作者。

林小雨的父母依然強烈反對她參與創業，甚至威脅要斷絕經濟支持。一天晚上，小雨在我們家吃飯，無意中提起這事，眼圈紅了。

"叔叔阿姨，我知道父母是為我好，但我真的很喜歡現在的工作，也相信我們的產品有價值。"她低聲說。

看著這個堅強的女孩，我想起了自己當初對明明的態度，心中一陣愧疚。

"小雨，做父母的都希望孩子走一條安穩的路，"我斟酌著詞句，"但最終，生活是你們自己的。只要你們認真思考過，愿意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就值得尊重。"

06：

產品正式上市后，銷售情況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期。那款智能手環因其精準的健康監測功能和簡潔的設計，很快在特定人群中打開了市場。三個月后，團隊獲得了第二輪融資，金額達到一千萬，公司估值翻了三倍。

明明和小雨越來越忙，常常工作到深夜。有時我半夜起來喝水，會看到客廳的燈還亮著，他們倆肩并肩坐在沙發上，討論產品方案或市場策略。看著他們認真的側臉，我忽然意識到，這兩個年輕人已經找到了自己熱愛的事業和人生伴侶。

一天，我收到一封特別的邀請函。明明的公司要舉辦一場產品發布會，正式向市場推出他們的第二代產品。邀請函上，我的名字被列為"特邀嘉賓"。

發布會那天，會場座無虛席。當明明站上舞臺，自信地介紹他們的新產品時，我的眼眶濕潤了。那個曾經被我責罵、被我否定的少年，如今站在聚光燈下，向世界展示著他的才華和夢想。

演講結束后，明明突然說："今天，我要特別感謝一個人，是他教會了我堅持和勇氣。雖然我們曾經有過分歧，但他的嚴格和期望讓我學會了永不放棄。"

他看向觀眾席："爸，謝謝你。沒有你，就沒有今天的我。"

全場響起熱烈的掌聲，我站起身，淚水終于控制不住地流下來。這一刻，所有的誤解和隔閡都煙消云散了。

會后，林小雨的父母也來了。他們看到女兒在臺上自信的表現，態度有了明顯的軟化。飯桌上，小雨的父親，那位大學教授，對我說："李先生，你比我豁達。我還在學習如何放手讓孩子飛。"

我笑了笑："我也是最近才明白，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們能做的，就是在他們摔倒時伸出手，在他們迷茫時點亮燈。"

07：

三年后，明明的公司已經成長為行業內的佼佼者，產品銷往全球多個國家，年營收過億。他和小雨也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婚禮前夜，明明來到我的書房，遞給我一個精致的盒子："爸，這是送給你的禮物。"

我打開盒子，里面是他們公司最新研發的智能健康監測設備，特別為老年人設計。

"公司上市后，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和媽媽，"他說，"這些年你們為我付出那么多，現在終于輪到我來照顧你們了。"

我撫摸著這個凝聚了兒子心血的設備，心中滿是感動。

"明明，爸爸要向你道歉，"我哽咽道，"那天我摔杯子的事，我一直很后悔。"

他笑了："爸，如果不是那天你摔杯子，我可能永遠不會鼓起勇氣拿出那份專利證書。有時候，沖突也是推動我們成長的力量。"

我看著眼前這個成熟穩重的年輕人，突然意識到，在這段充滿波折的旅程中，成長最多的也許是我自己。我學會了尊重、信任，學會了放手讓他飛翔。

有時我會想，如果當初我沒有那么固執，如果我早點發現并支持他的才華，他是否會少走一些彎路？但轉念一想，也許正是那些挫折和沖突，鍛造了他堅韌的品格和不屈的精神。

作為父母，我們總是希望為孩子鋪平道路，卻忘了坎坷本身也是成長的一部分。我們固執地以為自己知道什么是最好的，卻忽視了孩子內心的聲音和潛能。

如今，當我看到明明和小雨一起工作、生活，看到他們為自己的夢想奮斗的樣子，我感到無比欣慰。那個曾經被我一心要求讀書考大學的少年，如今走出了一條屬于自己的精彩道路。

我常常在想，在這個瞬息萬變的時代，我們這一代父母是否也該學著放下固有的觀念，給予孩子更多理解和支持？當我們的孩子說"我要走一條不同的路"時，我們能否先傾聽，再判斷？

那個被我摔碎的杯子，如今已成為我們家的一個溫馨笑談。但它提醒著我：有時，最大的智慧不是堅持，而是學會放手；最深的愛不是保護，而是支持他們勇敢追夢，即使那夢與我們的期望不同。

畢竟，每個孩子都是獨特的個體，他們的人生，應該由他們自己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