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AI技術的加速迭代,尤其是DeepSeek等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出現,人文社會科學領域正面臨著一次深刻變革。在人機交互的新技術情境中,文學創作和文學批評也受到了劇烈沖擊,由此,我們必須重新思考文學的本質、文學的價值以及文學的終結等問題。生成式人工智能技術對文學活動的介入,將再次重構作品、作家、讀者與世界之間的關系,文學批評也將面臨新的范式轉型。筆者認為,把握生成式人工智能技術的新特點,探究技術賦能文學批評寫作的可能性,是破除當前文學研究難題的現實路徑。當然,在人機交互的文學批評中如何平衡算法批評與人文批評之間的張力,如何在追求文學批評獨創性的同時激發出新的活力,都是需要我們思考的問題。
文學批評的范式轉型
媒介技術變革對文學研究的影響持續發生,不同的媒介形態助推著文學批評范式的轉變。萊文森提出媒介發展三段論,認為媒介變革經歷了從舊媒介、新媒介向新新媒介發展的演變。其中,新媒介和新新媒介,即波斯特所言的以電子和數字媒介傳播模式為核心的“第二媒介時代”。與之相應,柯比提出了“數字現代主義”的文化概念。他強調,20世紀末數字技術的革新將對現實世界的關注轉移到了對擬態世界和虛擬現實等數字文化空間的考察。隨著人工智能技術迅猛發展,從符號主義人工智能到當下的以ChatGPT和DeepSeek為代表的生成式人工智能,將我們帶入了一個全新的AI時代。這一變化連帶著文學研究生態的變化,文學批評也在新環境中面臨著話語表達、文本闡釋和研究方法等層面的范式轉型。
首先,AI時代的文學批評面臨著批評主體的重塑。從數字媒介的擬態環境到人工智能的人機交互,人工智能文學將成為文學研究的新領域。隨著生成式人工智能文學創作的出現,“人的文學”的觀念也受到挑戰。當人機共創式的文學批評寫作成為現實時,這意味著人已經不再是文學批評的唯一主體。AI技術的參與使得一個由專業批評家和普通讀者共同構成的人機協作共同體形成,文學批評的主體將走向多元,具有混合性。其次,文學批評正經歷著話語表達的更新。AI時代的文學批評,需要適應人機交互文學創作的理論話語,文藝學面臨著新的知識話語重構。生成式AI語言大模型的出現,在數據檢索、文獻分析和文本闡釋等層面改變了傳統文學研究的模式,這就要求我們關注人工智能技術和數字媒介的新特性,立足當下的文本和經驗,更新傳統的批評話語和審美觀念。最后,AI時代的到來導致文學批評方法的轉變。AI強大的數據處理能力和邏輯分析能力催生了數字人文批評、跨媒介批評和跨學科批評等。在這種情境下,文學批評應當直面技術時代的新變,關注人工智能與文學批評的深度融合。
人工智能賦能文學批評的多重路徑
生成式人工智能技術與文學批評的深度互動,將成為文學研究的新趨勢。尤其是在技術介入文學寫作時,文學批評中的算法批評就體現出強大的數據分析和資源整合能力,從而提升文本分析的效率和客觀性。可以預見的是,未來的文學批評將在人機交互的深度對話中展開。因此,探索如何將算法批評和人文批評相結合,以及如何運用人工智能技術為文學批評實踐賦能是當下亟待解決的問題。
第一,人工智能基于數據算法的技術邏輯,擅長通過分析模型對文本的語言和結構進行研究,能夠有效推進文本細讀。尤其是在面對海量文本和超長篇小說等時,AI技術的參與能夠通過量化分析對文學作品的語言形式、敘事結構和文學形象等進行考察。通過建構“編碼—解碼”的研究模式為批評家的深度闡釋提供數據支持,探索通向文本闡釋的新路徑。
第二,人工智能基于對話性的持續學習能力,可以在人機交互中激發問題意識,推動讀者批評的深入開展。人機共創文學加速了對作者權威的消解,同時強化了讀者在文學作品意義建構中的作用。巴赫金的對話理論認為,審美活動中主客體具有同樣重要的價值,主張在復調的對話中對文本展開動態闡釋,強調一種“未完成性”。在人機交互的技術語境下,從文學創作到文本闡釋都將在人機協作中形成新的互文性機制。AI技術通過大數據預測、文本數據的可視化呈現、數字虛擬的具身體驗等,打破了傳統以人為主體的對話關系,強化了讀者的參與和批評主體的多元。
第三,人工智能基于跨界思維模式,在跨學科、跨文化和跨媒介的文學研究中具有獨特優勢。AI技術實現了當下文學研究“文學+”的跨學科知識生產,如莫萊蒂就提出遠讀法(Distant Reading),主張通過數據模型對大規模的文本進行量化研究,注重文學系統和文學史的整體性考察,以此對文本的細讀進行補充,從而拓展文學研究和文學批評的跨學科視域。此外,生成式人工智能還擅長語言、圖像、音頻和視頻的多模態處理,并在跨媒介的情景中實現文本闡釋的邊界突破。隨著數字復制技術的不斷成熟,其在賦予傳統藝術形式新的生命力的同時,也拓展了文藝批評的論域。
文學批評的未來及反思
人機交互文學批評融合算法批評和人文批評,是一種全新的文學批評模式。人機共創寫作在讓人眼前一亮的同時,也有批評家表現出對于未來的隱憂。筆者認為,對人機交互文學批評展開反思是對技術的限度問題的深度思考,而其實質是探討如何平衡人與技術之間的關系。
首先,AI遵循算法效率的速度邏輯,這導致了文學批評的去深度化和獨創性的缺失。人機交互式文學批評注重文獻檢索和大數據分析,但忽視了批評主體的思辨力和創造性,容易出現同質化問題。米切爾認為,人工智能具有超強的語言處理和圖像生成能力,智能機器本質上具有一種“圖像的性質”。AIGC技術的深度偽造能力將消弭真實與虛擬之間的界限,自動生成的語圖信息如同一種模糊的圖像。因而,人機交互文學批評應始終保持人的主體性,警惕AI情境下知識的模糊性和數據的虛假性等問題。
其次,AI技術注重理性客觀的量化分析,這導致文學批評生命體驗和人文關懷的缺席。雖然智能機器的程式化加強了文學研究的理性,但人機協作模式重構了文學批評的主體,AI作為非人的技術存在缺少人的生命體驗,也無法感知人的情感。柏格森認為,唯有直覺才能把握生命流動“綿延”的本質,內在的生命沖動才能展開真正的創造。文學批評本質上仍是一種基于個體經驗的寫作,批評家作為人的具身性生命體驗,以及由此激發的感受力和想象力是人機交互批評寫作保持文學性、審美性和創造性的重要基礎。
最后,AI時代批評主體的混合共生性,造成文學批評話語懸置和批判精神的缺位。尤其在網絡文學領域,人機交互文學批評表現出批評話語混雜化和娛樂化的趨勢。在這種情境下,批評家應當思考的核心問題是如何平衡技術與人之間的關系。關注文學作品的審美價值和現實意義,以此保持批評的獨立性,從而實現文學批評話語的精神品格的建構。
隨著生成式AI技術的登場,文學批評領域展開了對于技術引發的相關問題的討論。關注AI時代新的文化特征和現實情境,直面當下文學批評領域的范式轉型,是批評家面臨的新課題。文學批評家唯有積極探索人機交互寫作的潛能,不斷拓展研究的邊界,同時堅守批評的人文精神和審美向度,才能激發文學批評的創造力與生命力。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當代西方美學社會學轉向問題研究”(23&ZD233)階段性成果
作者系杭州師范大學人文學院教授、文藝批評研究院教授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報
責任編輯:唐萌
新媒體編輯:宗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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