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0月24日深夜,福建沿海風急浪高。三野第十兵團28軍三個主力團九千多名戰士乘坐三百多艘木帆船,向金門島發起進攻。29歲的253團新任政委陳利華在隊伍中,戰前他剛和未婚妻約定戰斗結束就結婚,未婚妻為此調到后勤衛生部門。這時誰都沒有想到,這會是兩人最后一次見面。
戰斗開始后,登陸部隊很快突破古寧頭灘頭防線。253團作為有海上尖刀稱號的精銳部隊,在團長徐博和政委陳利華指揮下,接連打下雙乳山、觀音亭山等陣地。可到了25日凌晨,海水突然快速退潮,運送第一梯隊的三百多艘船只都卡在灘頭。這個意外使得第二、第三梯隊不能渡海增援,登島部隊立刻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幾乎和解放軍登陸同時,國民黨軍增援部隊正趕往金門。胡璉第十二兵團原本計劃增援舟山,因蔣命令金門必須守住,其主力第19軍在10月22日轉向金門支援。到24日晚,部分兵力已到達金門。25日上午,胡璉親自帶領兵團部到達料羅灣,從守將李良榮手中接過指揮權。此時金門守軍人數猛增到三萬多人,還得到海軍艦炮和空軍火力支援。
戰場形勢突然惡化。253團和其他登陸部隊被分割包圍,只能各自為戰。在古寧頭一帶,官兵們靠著村落和山洞堅持了三天三夜,彈藥糧食都用完了。團長徐博帶著剩下的一百多人撤到太武山區打游擊。為了生存,他們晚上挖地瓜填肚子,這樣堅持了一百多天。時間一長,地瓜被挖得太多引起村民注意。1950年初,村民誤以為是國民黨敗兵偷東西而向駐軍報告,國民黨軍隊搜山抓到徐博,這位曾經帶領部隊在抗日戰場和解放戰爭中立功的團長最終犧牲。
戰斗最后階段,陳利華和徐博決定分三路突圍。陳利華帶著突擊組向林厝方向沖擊,但雙方兵力差距太大,突圍很快失敗。激烈交火中,一顆子彈打中陳利華左肩。因為戰斗地點離海很近,他受傷昏迷后掉進海里。
冰冷的海水帶著他漂了幾個小時,最后被海浪送到金門島南山灣沙灘。陳利華醒來時,左肩傷口疼得厲害,加上大戰后體力透支,一時分不清方向。強烈的求生念頭支撐他沿著海岸線行走,想找到活著的戰友。
陳利華順著海岸走了大約一公里,沒找到戰友,卻看到一個穿國民黨軍服的少尉倒在沙灘上。這個人滿身是傷,呼吸微弱。陳利華上前詢問,對方用閩南話回答說自己叫陳開中,是老鄉。陳開中費力地從懷里掏出一封帶血的家信,斷斷續續請求:“老鄉...把這信...帶回我老家...”話沒說完就停止了呼吸。
陳利華整理此人遺物時,發現一個驚人的巧合:兩人左耳后面都有一塊月牙形胎記。想到陳開中生前說過所在部隊戰友都陣亡了,一個冒險的念頭在陳利華心里出現——冒充這個沒人認識的老鄉身份,也許能找到活路。
陳利華快速穿上陳開中的軍服,隨后把他的遺體埋在礁石縫里。然后借著左肩槍傷作掩護,找到國民黨軍傷兵隊伍。由于當時證件照片模糊,加上陳開中所在部隊確實全部損失,沒人能辨認出身份,陳利華初步通過檢查被送到后方醫院。
住院期間,國民黨方面仍然進行常規審查。陳利華用閩南口音回答,對記不清的細節一律解釋為“頭部受傷影響記憶”。主治軍醫在診斷書上寫了“可能有間歇性失憶”,這個證明也無意中幫了他。后來他想辦法看到“陳開中”的檔案資料,牢牢記住重要信息,就這樣完全換了個新身份。
傷好后,陳利華以陳開中的身份進入軍校學習。靠著出色的組織能力和文字功底,他很快在政戰系統顯露才能。從基層軍官做起,陸續負責文件審核、部隊思想引導等工作。五十年代中期,他已經能參加重要會議記錄,期間多次看到被審查人員名單。每當發現可疑的進步人士,他經常用“證據不夠”或“要補充調查”的理由推遲處理,悄悄為一些人爭取離島的時間。
1958年的一次人事調動中,陳利華被派到地方指揮部做政訓主任。這段時間,他和當地一名教師成家,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表面過著有規律的日子:每天早晨起來看報,走到營區處理文件,傍晚回家輔導孩子功課。鄰居們印象里,這位陳主任話不多但待人客氣,書房里常年掛著閩南山水畫。
1971年秋天,陳利華得到去香港考察紡織業的公務機會。出發前一晚,他把微型相機藏進鋼筆夾層,拍下經手的三份港口防務文件。到香港第一天,按計劃應該在下午三點到九龍塘公園接頭。可剛出酒店就發現不對勁,一個穿咖啡色夾克的男子在街角多次出現。
他馬上改變路線,連續換乘五輛出租車還是甩不掉跟蹤。走到彌敦道時,拐進商場廁所鎖上隔間。膠卷戴在身上太危險,他撬開水箱后蓋內側的縫隙,把鋁箔包著的膠卷塞進鐵架生銹的地方。兩分鐘后跟蹤者沖進廁所,只看見他正在整理領帶,洗手臺散落著剃須用品。
陳利華回到臺灣后審查比他預想更嚴格。政戰部要求上交在香港接觸人員名單,他交出的記事本詳細記錄了紗廠經理、紡織工會代表等二十多人。暗中保護的名單則刻在書房硯臺底下:一位張姓舊部1954年因他批示“精神有問題”免于起訴;李姓記者1962年被他從清除名單劃掉后悄悄離開。
七十年代末,陳利華被調到一個軍事訓練機構擔任副主管。有一次,他在組織學員觀看軍事演習時,注意到演習攝影組里一名少尉軍官說話帶著濃重的閩南口音。陳利華覺得這口音聽起來非常像當年金門海灘上那位真陳開中的家鄉口音。
隨后陳利華利用職務之便,破例調閱了這名少尉的個人檔案進行查看。檔案證實了這名少尉的祖籍地,果然就是陳開中的老家所在地。
出于一種復雜的情感,可能有包含對冒名頂替陳開中的愧疚,陳利華決定暗中幫助這名少尉。他選擇在春節期間,以“春節慰問金”的名義,向這名少尉家鄉寄去了一張匿名的匯款單。
陳利華這個看似善意的舉動,在當時兩邊高度對峙、嚴防間諜的環境下,卻是一個極其危險且違規的行為。它留下了可追溯的記錄。這張來源不明、指向對岸籍貫軍屬的匿名匯款單,成為了證明他與對岸可能有著隱秘聯系的證據。
1981年3月12日早晨,臺北南門市場人聲嘈雜。陳利華在魚攤前挑海鱸魚時,身后突然傳來沙啞的聲音:“陳政委也吃淡水魚?”回頭看見滿臉刀疤的獨眼男人,這人正是當年攻金門時253團二營被留下的劉排長。
此后每月15日,劉姓男子準時到辦公室樓下。陳利華用不同方式給錢:有時是信封里的現金,有時是當鋪票據。最后一次見面時,對方咳嗽著說:“我這肺病熬不過冬天了”。三個月后,臺政戰部收到一封掛號信,里面夾著陳利華1948年解放前在山東簽發的嘉獎令復印件,邊上寫著“此人冒名頂替三十多年”。
當年9月,陳利華以“參加特訓”名義被帶到陽明山招待所。七次審訊中,他只確認兩件事:真實出生年份和沒寄出的家信位置。關押第十天,妻子帶著換洗衣物來看他,他在襯衫口袋留下梅縣老宅地址。
11月7日清晨,衛兵送來新棉襖。換衣服時他突然問:“今天漲潮幾點?”得到回答后他點了點頭。行刑前他拒絕蒙眼,面朝西北方向站著。陳利華遺物清單記錄:上衣內袋發現一封發黃信封,郵戳是金門,收信地址寫著漳州赤湖鎮,信紙上的字被海水泡得模糊不清。
五年后(1986年),一位臺商受人之托,在閩南地區辛苦尋找了一個多月,最終將一封封家信的抄本送到了漳州赤湖鎮的陳家祠堂。這封信,正是當年陳利華在金門海灘上,從垂死的真陳開中手中接過的血書。
2000年左右,陳利華在臺灣所生的大兒子,按照父親就義前藏在棉襖內袋里的祖宅地址,輾轉尋訪到了廣東梅州。在那里,他見到了一位與自己長相極為相似的堂兄(陳利華在大陸的侄子)。
在梅州老宅的院子里,這對血脈相連卻隔海相望的堂兄弟并肩坐在石階上,默默無言,一直坐到天色漆黑。他們心中都明白那個連接著彼此、卻又無比沉重的名字——陳利華,但自始至終,兩人都默契地沒有提起這個本該在場卻永遠缺席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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