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孟子·盡心章句上》中的這句話,通常被解釋為“孔子上了東山,便覺得魯國小了;上了泰山,便覺得天下也不大了”(楊伯峻《孟子譯注》)。這個“覺得”,究竟是“自己的本領很大”呢?還是“自己的志向很大”呢?根據后來傳為林則徐的名言“山登絕頂我為峰”,當然更傾向于“覺得”“自己的本領很大”,所以魯國、天下都不在自己的眼中了。
然而,孔子會是這樣一個自高自大的人嗎?
緊接著這兩句,后面還有兩句:“故觀于海者難為水,游于圣人之門者難為言。”這兩句的解釋不言而喻,都是表示有眼界的人應該知道不足的意思。第三句的“觀于滄海者”應為一片大水的擬人,如《莊子》中的河伯,他“觀于滄海”,看到了恣肆汪洋,方才認識到自己的這“一片大水”在汪洋面前實在微不足道。第四句的“游于圣人之門者”當然是學富五車、能言善辯的年輕學子,他“游于圣人之門”,見識到真正的博大精深,方才明白自己的那點學問相比于圣人的博大實在說不出口。
這前兩句與后兩句的意思是一貫的,所以其間綴以“故”字,意為圣人尚且如此,我們常人(河伯、學子)當然更不應該例外啊!則前兩句的解釋當為:“孔子登上了東山,看到了魯國的疆域,認識到自己在魯國不過是一個渺小的存在;登上了泰山,看到了天下的無垠,認識到自己在天下更是如滄海之一粟”——于是知不足而生敬畏心。換言之,“小魯”不是“我”認為“魯”國很“小”,而是“我”在“魯”國面前顯得很“小”;“小天下”當然也不是“我”認為“天下”很“小”,而是“我”在天下面前顯得很“小”。這與“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屬于同樣的文法,“先”“后”的后面都省略了一個“于”字。
《莊子》說:“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這與孔子對“我”和“魯”國、“天下”之間小大關系的認識是一致的。但莊子認為“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因此而順任自然;孔子則明白了有限的相對真理永遠不可能企及無限的絕對真理之后,更加“自強不息”地“學而無厭”,努力趨近于絕對真理。
原標題:《晨讀 | 徐建融:小天下》
欄目編輯:郭影 文字編輯:史佳林
約稿編輯:吳南瑤
來源:作者:徐建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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