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野百合自會有春天,江南臭冬瓜豈可無流派?
臭冬瓜是寧波一帶夏日最尋常、最喜聞樂見的“下飯菜”,即使在最貧窮的年代,臭冬瓜也吃得起,不會斷檔;到了富足年代,臭冬瓜則是經典甬菜,上得了廳堂。
早些年,上海有些寧波人家里會有一甏臭鹵,自制臭冬瓜,各家做法略有不同,味道也不同。僅此而言,要上升到“流派”,太夸張了。
不過,在寧波和余姚,我真見識到了臭冬瓜的不同流派。
身為寧波籍人,去寧波,總是帶了必選項目:吃寧波菜,其中必吃臭冬瓜。很是欽佩寧波人的“臭”水平,不同飯店的臭冬瓜,是同樣口感同樣的臭。在寧波話里,臭讀“糗”,好像更有臭的味道。
后去余姚,照樣有臭冬瓜。夾一塊入口,卻是完全不一樣的口感了。靠近皮的層面,不是通常的綿糯,而是像西瓜,明顯的緊實,說不上脆,是需要牙齒加工的。
問老板何故。老板喉嚨汪汪響:做法不一樣;阿拉余姚是生臭,伊拉寧波是熟臭。臭冬瓜還分熟臭和生臭!
老板繼續“導食”:熟臭是冬瓜煮熟后做的,生臭是生冬瓜直接做的。生冬瓜切開,食用石灰擦一遍,肉質就會緊而且防腐,陰頭里晾一夜,收收水,臭鹵里要擺一個月才可以吃。生臭是不是比熟臭技術難度更加高?吃口更加好?
看著老板為“生臭”得意的神情,我則是借著裊裊臭味,倏然有所思,熟臭和生臭可謂是臭冬瓜的兩大流派。西北野百合自會有春天,江南臭冬瓜豈可無流派?或許在江南一帶,臭冬瓜還會有多種多樣的做法,但是擺脫不了熟臭和生臭兩大流派的歸屬了。
余姚距離寧波只不過75公里,相當于上海市中心到臨港,而且在行政區劃上,余姚隸屬寧波,但是在寧波人余姚人的市井心理上,是兩個地方。“跑過三江六碼頭”,三江中的姚江,便是源自余姚,和甬江奉化江在寧波合流,三江一起流卻流不到一起。江水多源恰如文化多元。一江水土養一江人,還養一江臭冬瓜。
寧波和余姚,也包括慈溪、慈城、奉化……不是同城,卻都是一口汪汪響的寧波話,外人聽不出有什么區別。
寧波顯然是龍頭老大,風頭十足。尤其是臨海有海產資源,大黃魚、紅膏熗蟹,鮮咸皆聞名,更不必說寧波湯團了。況且三江周遭都隸屬寧波,我們已經習慣將很多著名的小吃和土產都算在了寧波頭上。其實,有不少是外人的錯知。
比如,上海人最喜歡寧波年糕,但是很少人細想,最好的寧波年糕出產在哪里。有一次在慈城,有年糕上桌,眾人眼睛發亮:最喜歡吃寧波年糕了,不料當地朋友說,這是慈城年糕,比寧波年糕好。這口氣,和余姚做生臭冬瓜的老板很像。他們似乎都不自稱寧波人的。我這個寧波人后代,也從未在心理上覺得彼此都是寧波人。我會覺得楊梅是余姚好,水蜜桃和芋艿頭,當然是奉化;還有山北鹽炒豆,也叫炒倭豆;“吃吃老酒談談心,吃吃倭豆放放屁”,是用寧波話說出來的,山北人說的就是寧波話,但是從未有人說寧波鹽炒豆的。
是不是有點像現在很鬧猛的“蘇超”?不妨叫作“甬超”——寧波超級土特產。只不過,“蘇超”是江蘇一個省的超來超去,“甬超”是寧波一個市的比來比去。“蘇超”玩腳下,“甬超”享口福。競爭是激烈的,氣氛是輕松的,日子是愜意的。“甬超”序列中,雖然彼此間相距都不很遠,皆是自立山頭,以各自的絕活,樹立起互不買賬的自信。像昔時上海戲劇舞臺的名角兒較勁較得咬牙切齒一樣:這臺上的角兒還有我!
類似的“甬超”,四五十年前在上海鄰里之間也發生著。夏日做臭冬瓜不很多,但是鹽冬瓜,是家家戶戶上榜之菜,還美稱為“白玉”。冬瓜煮熟了,用鹽腌一二小時,滴幾滴麻油儼然是正菜了。雖是極為俗常,但是每家有各自的喜好各自的做法。考究的主婦,還會撒點蝦皮,上檔次了。
有些人家習慣在弄堂里開席,關系親和的,會到別家桌上嘗嘗味道,真也評出當晚的白玉皇后。白玉皇后,很可能是弄堂里獨此一家的臭冬瓜。于是,臭冬瓜和這家人家,共享乘涼時分的“今夜星光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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