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7年,廣西桂平縣金田村一個尚武的少年韋俊,未曾想到自己將卷入中國近代史上最洶涌的浪潮。
當兄長韋昌輝因與鄉鄰沖突憤而加入拜上帝教時,韋俊帶著數百家丁追隨左右,憑借一身武藝在太平軍中嶄露頭角。刀光血影中,這個“臂力絕倫、刀槍嫻熟”的猛將很快被洪秀全看中,成為太平天國西征的先鋒大將。
1855年秋,長江重鎮武昌城外戰云密布。28歲的韋俊面對的是清朝名將胡林翼的重兵布防。他巧妙利用太平軍水師優勢封鎖長江,將武昌清軍困成孤島。
當湘軍猛將羅澤南率援軍殺到時,韋俊親率死士夜襲敵營,在混戰中親手斬殺了這位湘軍靈魂人物。此戰成就了韋俊軍事生涯的巔峰,卻也埋下了悲劇的種子,武昌雖勝,天京的援軍卻遲遲未至。
真正改變韋俊命運的颶風來自千里之外的天京。1856年秋,天京城內刀劍相擊,曾經密謀誅殺楊秀清的洪秀全、韋昌輝、石達開三王反目。
韋昌輝在替洪秀全干完“誅楊”的臟活后,轉眼被洪秀全定為“北賊”千刀萬剮。當消息傳到武昌前線時,正在苦戰的韋俊如遭雷擊,胞兄慘死,自己更被株連為“逆黨”。
雪上加霜的是洪秀全竟要追究武昌失守之罪,多虧李秀成跪地求情才免去死罪。死里逃生的韋俊調防安徽,卻發現同僚眼神里的猜忌已化作刀鋒。
楊輔清(楊秀清族弟)公開羞辱他“北賊余孽”,曾被自己一手提拔的陳玉成當上英王后,更對老上司頤指氣使。昔日戰友的排擠像絞索般越收越緊。
一降換三命
1858年的池州軍營里,韋俊望著江對岸李秀成的防區徹夜未眠。此前他試圖渡江投奔這位唯一伸出援手的舊友,卻被陳玉成的水師死死封鎖江面。
江風刺骨,三十一歲的將領突然想起金田起義時洪秀全的誓言:“吾輩同享福祿,共赴天國!”而如今韋家子弟血染天京,自己更淪為太平天國的“反骨罪人”。
糧草斷絕、將士饑餒的絕境中,韋俊的親兵捧上最后半袋糙米。這些追隨他血戰武昌的老兵餓得面黃肌瘦,有人甚至啃食皮帶充饑。城外的湘軍戰鼓日夜不息,而天京的糧道早被楊輔清切斷。
絕境中,一個聲音在耳邊炸響:“將軍,我們降了吧!”韋俊猛然抬頭,帳外殘陽如血,映著士卒們絕望的眼睛。
1858年10月,韋俊的密使冒險潛入湘軍水師大營。當降書呈到水師提督楊載福案頭時,這位身經百戰的將領竟不敢置信,太平天國右軍主將、北王胞弟韋俊要降清?
曾國藩聞訊冷笑:“此乃窮鼠噬貍,非真心也!”但湘軍統帥們很快達成共識:此人可作瓦解太平軍的利刃。
投降儀式在樅陽江面舉行。韋俊交出印信時,身后兩萬太平軍鴉雀無聲。突然一名部將嘶吼:“我等隨韋帥死戰六年,今日竟成叛徒?”拔劍欲自刎。
韋俊奪劍長嘆:“爾等回鄉奉養父母,罵名我獨擔!”清將彭玉麟冷眼旁觀,心中暗嘆:此人降得悲壯,必有大用。
池州百姓后來回憶,韋俊殘部被改編時,江邊漂滿撕碎的黃頭巾。這些曾裹著“天國夢”的頭巾,最終在寒風中沉入混濁的江水。
湘軍營中的“活招牌”
韋俊交出印信的那一刻,湘軍大營里暗流涌動。曾國藩盯著降書沉吟不語,胡林翼更是眉頭緊鎖,就在三年前,韋俊還在武昌城頭斬殺了他們的摯友羅澤南。如今這個死敵突然投降,誰敢保證不是詐降?但最終,曾國藩親自拍板:“此人可用!”
清廷不殺韋俊,絕非心慈手軟。當時太平天國雖經天京事變元氣大傷,仍控制著長江中下游大片疆土。清軍苦戰多年,始終啃不下安慶、天京這些硬骨頭。
韋俊的投降,恰恰送來三把“鑰匙”:熟知太平軍布防弱點,能策反舊部動搖軍心,更關鍵的是,他的身份就是一面招降大旗。正如湘軍將領彭玉麟私下感嘆:“殺一韋俊,閉萬千降路!”
韋俊很快被任命為參將。這個官職看似不高,實則是清廷精心設計的臺階:既讓湘軍舊將心理平衡,又給后續降將留出升遷空間。
果然,當韋俊帶著清軍反攻安慶時,昔日部下望見他的黃龍旗,竟有整營士兵棄械跪地。曾經死守武昌的猛將,如今成了清軍最鋒利的刀。
諷刺的是,韋俊在太平天國拼死作戰時糧餉短缺,降清后反倒頓頓飽飯。湘軍糧臺每月特批雙份軍糧給他麾下降卒,連戰馬飼料都比別營多三成。清廷要用這群“榜樣”告訴太平軍:投降才是活路。
贖罪路
1860年深秋的樅陽江畔,韋俊策馬立于山崗,眼前是陳玉成重兵把守的要塞。
三年前他欲渡江投奔李秀成,正是這位親手提拔的“英王”封鎖江面逼他入絕境;如今二人隔著戰壕相望,昔日的師徒已成死敵。
“開炮!”韋俊嘶吼的聲音淹沒在轟鳴中。他比誰都清楚樅陽的軟肋,當年修筑防線時,他特意在西側山崖留了條采藥小徑。
此刻數百湘軍死士正沿此路攀巖而上,黎明時分,樅陽城頭飄起了清軍龍旗。此戰直接切斷了安慶太平軍的糧道,半年后這座天京屏障終告陷落。消息傳到北京,清廷當即給韋俊加授總兵銜。
但戰功愈顯,韋俊的日子愈煎熬。在寧國府戰役中,他遭遇了楊輔清的部隊。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楊輔清陣前大罵:“反骨賊!今日取你狗頭祭東王!”血戰持續三日,韋俊的坐騎被火槍擊斃,左肩還中了一箭。
最終楊輔清敗走,而韋俊看著滿地太平軍尸首,突然伏在馬尸上嘔吐不止。隨軍文吏在戰報里寫:“韋總兵勇冠三軍”,卻沒人提他當晚燒掉染血的戰袍,帳中哭聲徹夜未息。
無處安放的余生
1884年春,安徽宣城一座老宅里,彌留之際的韋俊突然掙扎坐起,混濁的眼睛望向南方:“回...金田...” 仆人默默垂淚,家鄉廣西桂平,他此生再也回不去了。
太平天國覆滅后,韋俊本可衣錦還鄉。但當轎子行至桂平縣界,一群白發老者攔路痛罵:“反骨韋十二!”原來清軍當年為鏟除“叛賊巢穴”,血洗了金田村。
韋家祖墳被刨,幸存的族人遠走南洋。鄉鄰們恨的不是他降清,而是清軍屠刀落下時高喊的那句:“為韋將軍報仇!”
更荒誕的是清廷的態度。曾國藩在世時還能庇護韋俊,隨著湘軍系失勢,朝廷翻出舊賬指責他“養寇自重”。62歲那年,韋俊被解除兵權,只掛著虛職“提督銜”在安徽等死。
某日街頭遇見說書人正講《天國之殤》,聽到“韋俊獻安慶”段落時,他竟拋下銅錢踉蹌離去,那錢袋里裝的,是當年洪秀全賞賜的東王令牌熔鑄的金豆。
宣城百姓至今流傳著怪談:城南荒冢每逢雨夜便傳來刀劍相擊聲。那里葬著個無碑的“韋將軍”,墳頭朝著千里外的金田村,墓碑的位置,只插著一把生銹的太平刀。
血色天平上的生存者
韋俊的悲劇性結局,實則是清廷與太平天國共同釀造的苦酒。對洪秀全而言,他將天京事變的清算擴大到無辜將領,親手把猛將推給敵人。
對清廷來說,韋俊終究是“用過即棄的刀子”,當他失去招降價值,便成了政治賬本上待勾銷的舊債。
歷史學者發現一個吊詭對比:韋俊降清后參與十三場大戰皆勝,清史稿中他的傳記卻不足三百字;而太平天國文獻里“反骨韋十二”的罵名,反倒比其戰功流傳更廣。
或許這就是亂世降將的宿命,他們活在勝利者與失敗者記憶的夾縫中,成為雙方都不愿深究的“歷史殘次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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