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雨總帶著三分纏綿,像極了后主劉禪留在史頁上的剪影。人們提起他,總愛說 “扶不起的阿斗”,說他在洛陽城那句 “此間樂,不思蜀”,卻少有人問:那個在長坂坡被趙云裹在懷里的嬰孩,那個坐在諸葛亮羽扇陰影下的少年,那個在國破時選擇自縛出降的君主,他的一生,究竟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重量?
建安十三年的長坂坡,當趙云的槍尖挑落最后一名曹兵,襁褓中的劉禪正睜著烏亮的眼睛。他不懂父親劉備擲他于地時的決絕,不懂趙子龍血染征袍的忠誠,只記得乳母衣襟上淡淡的藥香。后來他在成都登基,龍椅還帶著先主的余溫,階下卻站著諸葛亮 —— 那個被父親臨終前托孤的相父,羽扇一搖,便遮住了整個朝堂的光。劉禪看著相父寫下《出師表》,“五月渡瀘,深入不毛” 的字句里全是風霜,他乖乖點頭,把印璽遞過去:“相父做主便是。” 有人說他懦弱,可誰見過二十歲的少年,在 “鞠躬盡瘁” 的光環下,如何安放自己的鋒芒?
諸葛亮去世那年,錦官城的芙蓉開得格外凄艷。滿朝文武都以為蜀漢要塌了,劉禪卻突然褪去了少年的溫順。他廢除丞相制,讓蔣琬管行政,費祎掌軍事,像個老練的繡工,將權力的絲線細細拆分。姜維要北伐,他便給糧草;譙周要休養生息,他也點頭。后世罵他昏聵,可誰注意到,諸葛亮死后三十年,蜀漢沒有宮變,沒有內戰,成都的織錦依舊沿著絲綢之路遠銷西域。那些年的蜀地,田埂上的農夫能安穩插秧,市井里的商販能高聲叫賣,這難道不是另一種政績?
景耀六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鄧艾的大軍像一把鈍刀,割開了綿竹的防線。劉禪站在城樓上,看著城外黑壓壓的魏軍,手里的玉璽冷得像冰。大臣們吵著要 “背城一戰”,要 “東投孫吳”,可他想起了建興三年南征時,那些被戰火焚盡的村寨;想起了姜維九伐中原,帶回的無數裹著白布的棺木。他突然笑了,解開玉帶,讓人抬著棺材,自己光著腳走出城門。“勿傷百姓一人。” 這是他作為君主說的最后一句話,輕得像一片雪花,落在史書上卻重如千鈞。
洛陽的宴會上,司馬昭的酒盞晃著寒光。“頗思蜀否?” 劉禪夾著一塊酥酪,笑得沒心沒肺:“此間樂,不思蜀。” 舊臣郤正悄悄拽他的衣袖,教他該如何垂淚思鄉。可他第二次被問時,依舊是那副模樣。世人都道他憨傻,卻不知那笑容背后,藏著多少蜀漢遺民的安穩。倘若他痛哭流涕,司馬昭的刀,會不會更早落下?那些跟著他遷徙洛陽的百姓,會不會又成了刀下亡魂?
后主祠的柏樹葉落了又生,覆蓋了多少游人的腳印。人們總愛拿他與劉備比,與曹操比,卻忘了亂世里的君主,并非只有 “雄才大略” 一條路可走。劉備一生征戰,換來了蜀漢的基業;諸葛亮六出祁山,留下了千古忠誠;而劉禪,這個被罵了千年的 “昏君”,卻用自己的方式,讓蜀地百姓多享了三十年太平,讓亡國的陣痛,減到了最輕。
成都的雨還在下,打濕了武侯祠的瓦當,也打濕了后主祠的石階。或許歷史從來不是非黑即白的畫卷,那些被貼上 “昏庸” 標簽的背影里,藏著太多無奈的溫柔。當我們隔著千年的雨幕回望劉禪,看到的不應只是 “樂不思蜀” 的笑,更該看到一個君主在江山與百姓之間,那場沉默的權衡 —— 畢竟,能讓治下百姓免于戰火,或許比保住一個王朝的虛名,更需要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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