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乳肥臀》這部文學作品,我只打算泛讀,于是聽有聲讀物。聽著聽著,聽出了莫言寄托于世界觀中的強烈情感,不由得翻看書籍。
這部百萬字巨著分為三個部分,正書共七章,另有卷外:卷拾遺補闕。第一至六章,從大欄鎮鎮長也是福生堂大掌柜的司馬亭通知鄉親們“日本鬼子要來了”、上官家的媳婦上官魯氏和黑驢同時要生產開始,到上官魯氏去世、上官金童跟同父異母的兄弟馬牧師相見相認為止。這是第一部分。第二部分就是第七章,采用倒敘,從1900年魯璇兒(即上官魯氏)出生,到上官魯氏和馬洛亞牧師相愛相交為止。
第三部分是卷拾遺補闕,對上官金童的部分親人結局做了補充說明。其中,補一介紹八姐上官玉女,補二介紹六姐上官念弟,補三介紹外婆上官呂氏,補四描寫大姐上官來弟跟鳥兒韓遲來的歡愛,補五介紹四姐上官想弟。補六介紹外甥女魯勝利,補七即全書結尾,描寫上官金童埋葬母親上官魯氏后在墳邊的遭遇。
莫言小說故事都圍繞在山東省高密縣東北鄉。鄉鎮是平級的,本書故事發生地的大欄鎮是屬于東北鄉的,而后升級為大欄市,顯然是虛構的,而東北鄉也是虛構的。
本書最主要的人物有兩位。母親和“我”。因為有倒敘,所以必須看完正文七章,才能理解作品。
母親魯璇兒,嫁給上官壽喜就成了上官魯氏。母親先后生了七個女兒,分別是來弟,招弟,領弟,想弟,盼弟,念弟,求弟。從名字看出,上官家多么渴望生個男孩。
“我”是上官金童,和八姐上官玉女為孿生姐弟。從“我”出生起,小說大部分使用第一人稱“我”敘事,有時也切換到第三人稱描寫上官金童。
故事時間跨度為95年,反映時代背景下一個家庭的百年興衰。莫言作品完成于1995年。
文學人物都是從生活中凝練而成,母親就是中國農村婦女的典型。
母親的所有兒女,都不是其丈夫的孩子,因為上官壽喜沒有生育能力。大姐來弟和二姐招弟的生父都是母親的姑父于大巴掌;三姐領弟的生父是到大欄鎮賒小鴨的土匪密探;四姐想弟的生父是走街串巷的江湖郎中;五姐盼弟的生父是賣狗肉的屠夫高大膘子;六姐念弟的生父是天齊廟智通和尚;七姐求弟是1935年母親被軍閥混戰的四個敗兵強奸所生。只有金童和玉女才是傷痕累累的母親皈依基督教后跟瑞典牧師馬洛亞的愛情結晶(因治好了婆婆呂氏皮膚病結識的智通和尚,雖然也是兩情相悅,應該沒到相愛的程度)。
生父基因對于姐姐們的未來都有一定隱喻的。替母親接生“我”的孫大姑,原本是女土匪,犯案后下嫁小爐匠,注意她的啞巴孫子孫不言。
有些村民沒聽司馬鎮長的勸告逃難,包括正在生產的上官一家。日軍進犯大欄鎮時,沒遇到正規軍,遭遇了沙月亮游擊隊和鎮長弟弟司馬庫組織家丁們的抵抗,進鎮后殺掉了留守的上官福祿和上官壽喜父子……聯系到第七章,母親嫁到上官家被虐待的遭遇,聯系到生完孩子血淋淋地被逼下地干活,拳腳,棍棒,甚至燒紅的烙鐵。不由自主地覺得對內陰毒對外卑賤的上官父子不僅活該被殺,而且死有余辜。在補三,母親為了保護玉女不被婆婆傷害,新仇舊恨交加,殺了家族慈禧太后式的上官呂氏也是天道好輪回。
上官呂氏請來的獸醫樊三大爺只會給驢接生,請來的孫大姑給母親接生,幾天生不下來幾乎是死胎,是進屋的日本軍醫救活了金童和玉女,少不了跟進的隨軍記者宣傳日中親善。
對比一下抗日游擊隊吧。母親和馬洛亞牧師在教堂為新生的雙胞胎洗禮,享受片刻天倫幸福時,五名游擊隊員闖了進來,從母親懷里奪過孩子扔到一邊,輪奸了母親,先揮拳后開槍打傷打殘了抗議和反抗的馬洛亞牧師。金童和玉女的名字是馬洛亞牧師不堪屈辱跳樓自殺前用血寫在鐘樓墻壁上的。
這是哪一部分的游擊隊?我嚇了一跳。這是沙月亮的黑驢鳥槍隊,先抗日,戰敗被招安,成了皇協軍,就是偽軍。
從名字上看,《豐乳肥臀》像是色情小說,實則是嚴肅文學。因為主人公之一的“我”,終生患有戀乳癖;更通過“我”的姐姐們選擇代表不同政治勢力的男人們,生育不同命運的子女,展開了宏大的歷史畫卷。
大姐上官來弟選擇了沙月亮。他的手下強暴過母親啊,為了阻止來弟跟沙月亮私奔,母親緊急將來弟許配給孫不言(孫大姑的五個孫子都是啞巴,其余都隱去了,只剩下老大)。飲鴆止渴的行為后患無窮,最終要了來弟的性命。
大欄鎮原本沒有人住,司馬家的祖輩司馬大牙是第一位住戶,他跟漂流而至的甕中盲女結合生出了司馬甕,然后就有了第三代司馬亭和司馬庫。司馬大牙和上官家的祖輩上官斗是阻止德國人建設膠濟鐵路的虎狼隊戰友,都死于跟德軍的作戰中。魯璇兒的父親即“我”的外公魯五亂也是對德作戰中被打死的,外婆自盡前將魯璇兒藏在了面粉堆里,魯璇兒由姑姑撫養長大。
二姐上官招弟讓世交的兩家再結親緣,她不顧一切地嫁給了抗日別動大隊的司令司馬庫。母親有顧慮,司馬庫已經有了三個老婆,那又如何?招弟情愿做第四個老婆。司馬庫的軍隊是國軍,是堅決抗日的主力,溫和仁厚的司馬亭鎮長也不愿做日本人的維持會長,結果日軍殺害了司馬一家十九口人,招弟把三姨太生的兒子司馬糧抱給母親撫養,自己跟隨司馬庫繼續抗日。
日偽時期的1941年,戰亂和災荒讓百姓生活困苦不堪,帶著一群未成年兒女生活的母親也陷入絕境。大欄鎮來了大群外來逃荒者,跟本地人爭奪資源產生沖突。本地人以樊三大爺為首,外地人以鳥兒韓為首。雙方爭斗互有傷亡,最后妥協為外鄉人占據村西沙梁子,九十年代又連接在一起,成了大欄市的灣西區。三姐、四姐和七姐的故事由此開端。
鳥兒韓本名韓頂山,是盲流的災民,沒什么政治屬性,后來也沒有。他有個絕活,用彈弓打鳥。跟三姐領弟結識后,常用打的鳥類改善母親家的生活。三姐領弟迷戀鳥兒韓,他的命運卻突然改變,他和一些青壯年男子一起被抓到日本做礦工,后逃脫,逃亡被抓回的工友,日本戰敗后就遣返了,而鳥兒韓成了野人一直在深山老林里生活了十五年。被發現送回國后,被當做英雄,在高密做了50場演講,留在大欄鎮,住在上官家,成了大姐來弟的情人,由此生下兒子鸚鵡韓。
作品對三姐用了超現實主義手法,失去戀人的領弟變成鳥仙,在家中設置靜室用鳥食替人治病,行為舉止也像鳥一樣。
大饑荒中的鄉民向縣城的北關大教堂行軍,為了上帝的臘八粥。不少家庭在城里賣兒賣女。
四姐上官想弟為救全家,自己賣身為妓。老鴇對妓女的欺壓和盤剝是殘酷的,上官想弟還是存下了數目可觀的錢財。相比之下,他們呢?血淚換來的財產全部沒收,路上遇到覺悟高的群眾懷疑四姐懷抱的琵琶藏了電臺就直接搶走。在精神上把她侮辱夠了,再從肉體上消滅。
七姐上官求弟被賣給了白俄的羅斯托夫伯爵夫人做養女,改名“喬其莎”,后來白俄女人酗酒而死,被火車站站長收養,供她上學,醫學院畢業,五十年代被打成右派,勞改農場服刑時還是饑餓而死。
五姐上官盼弟嫁給了,不,應該說跟他們的人結合了。母親雖沒有文化,卻有著樸素直觀的認知。盼弟是母親和家族唯一不認的女兒,包括女兒的女兒魯勝利。盼弟要求母親“一碗水要端平”也給她養孩子時,“我給你養?我把你的私孩子給你扔到河里喂王八,扔到井里喂蛤蟆,扔到糞里喂蒼蠅!”這是母親的回答。“盼”與“叛”同音,名字有講究。改革開放后,司馬糧回來看望他的外婆,母親涕淚交流,愛不釋手,都知道,司馬糧不是招弟生的,跟母親沒有血緣關系呀,這是民國先烈遺孤。魯勝利也來看望她的外婆,“我來晚了。”“你是誰啊?”母親這對話真的經典。
爆炸大隊進駐了大欄鎮,也占據了上官的祖宅、母親的家。跟別的隊伍不一樣,他們口稱“同志”,他們有政委,他們看上去很親切,給母親一家帶了很多好吃的,五姐盼弟加入了他們的隊伍還投入了蔣立人政委的懷抱……很快就露餡了。
首先是他們知道沙月亮送給母親撫養的大姐女兒,就把襁褓中的沙棗花扣為人質,逼迫渤海城警備沙司令投降。
其次是以盜賣子彈之名槍斃了漂亮的小號兵馬童,實則是死在一群浪干娘手里,死于和這群女人們有染的魯大隊長的妒火。魯大隊長和蔣政委被中過舉人的馬童爺爺怒斥為“抗日抗日,抗成一片花天酒地!”軍心動搖了,住在上官家的王班長剛發牢騷,就被蔣政委帶人抓走失蹤了。
然后是剛剛代理班長的告密者、啞巴孫不言強奸了三姐領弟。也要槍斃孫不言?不,母親不是欠了啞巴一個女人嗎?蔣政委就把三姐嫁給了孫不言。
母親曾經為了不讓沙月亮把大姐帶走,情急之下跟孫不言定的親,孫不言最終還是得到了。孫不言在他們稱之為“抗美援朝”的韓戰中成了戰斗英雄,只剩上半身,新政權把大姐來弟強行許配給孫不言,大姐被他性虐待得遍體鱗傷,當孫不言發現大姐跟鳥兒韓的私情后,搏斗中,滿腔仇恨的大姐來弟將孫不言砸死。來弟生完孩子就被槍決,鳥兒韓被押送新疆監獄,死在越獄途中。
在跟沙月亮旅長的皇協軍戰斗中,爆炸大隊贏了。其實他們很多原來是一伙的,包括魯大隊長。他們俘虜了沙旅長和沙太太來弟,但是魯大隊長戰死了,蔣立人因此改名魯立人。隨著沙月亮自殺,抗戰勝利的消息傳到了大欄鎮。
國軍回來了,司馬庫和司馬亭,還有援華抗戰的美軍飛行員巴比特,帶著由三個中隊組成裝備精良的別動大隊,接管了大欄鎮,禮送友軍出境。幾年后,當爆炸大隊改編成獨立團殺回來時,可沒把司馬支隊當成友軍,那些被槍斃的士兵和軍官,悔不當初,正如網上說的“心太軟”。
司馬庫跟二姐招弟有了自己的一對女兒,司馬鳳和司馬凰,他們回到了福生堂的家。
大欄鎮召開了慶祝抗戰勝利的大會,大宴鄉親。巴比特帶著司馬庫做了飛行表演。不幸的是三姐領弟,把自己想象成鳥,跟著練習飛翔時,跌落懸崖而死。
六姐上官念弟跟美軍飛行員巴比特戀愛了。婚宴上,各種美味佳肴被爭食著,接下來連續放映著巴比特帶來的電影,司馬庫讓念弟留住巴比特,幫助建設家鄉,東北鄉沉浸在歡樂祥和的氣氛中……那是國家充滿希望的短暫日子,在小說中只是一剎那。
爆炸聲驟然響起,他們來了,養精蓄銳的“同志們”來偷家了。蔣立人率領著由爆炸大隊改編的獨立縱隊十七團,包圍了大欄鎮,戰斗很快結束,國軍官兵和鄉親們包括“我”和司馬糧這樣的孩子被關押在了司馬兄弟建設的風磨坊里。甄別之前,母親奮不顧身地闖了進來,引起被關押者的躁動,情緒被點燃,大家一起沖了出去。繳了械的國軍遭到了屠殺,但魯立人下令不準對巴比特這個美國人開槍,并阻止了要持刀行兇的孫啞巴。二姐招弟被炸死,司馬庫成了俘虜。
在押送司馬庫和巴比特等俘虜去軍區時,被允許釋放的六姐念弟堅決和丈夫在一起,母親率領著全家兒女和外孫兒女,隆重地為司馬庫等人送行,親手制作的煎餅卷大蔥和黃醬,讓大姐喂食司馬庫,“我”喂食巴比特,八姐喂食六姐。
司馬糧悄悄用小刀切斷了父親的綁繩,只稍微連著,待到押送的木筏行至蛟龍河中流時,都翻入水中,司馬庫跑了。
六姐念弟的死很蹊蹺。押俘隊遭遇了敵軍,雙方激戰中,巴比特和念弟都逃走且失散了。躲在葡萄園里的念弟,尋到一戶人家,那深不可測的女人燒菜粥給她吃,換衣服給她穿,次日還帶她來到一個山洞,腿受傷的巴比特就在洞里。結局很不妙,當巴比特夫婦擁抱時,那女人拉響了三顆手榴彈,三人都被炸死。
八姐上官玉女,是“我”的孿生姐姐,生來雙目失明,沒有婚配。60年代初人造大饑荒時,不忍拖累母親,投河自盡。
他們掌握了政權。魯立人當上高東縣縣長,五姐盼弟當上大欄區區長,孫啞巴當上區小隊長。
莫言把新政權的每一場政治運動在東北鄉的微觀表演都刻畫了下來。
第一場運動是土地改革。
“啞巴率著區小隊,將司馬庫家的桌椅板凳、壇壇罐罐分送到村中百姓家,但白天分下去的東西,晚上便全部送回到司馬家大門口”,也給母親送了雕花大木床,母親堅決退回。看不出民心所向嗎?
縣里來了大人物,提出“打死一個富農,勝過打死一只野兔”口號的土改專家。
陰森森的大人物“張京”出現在了斗爭大會現場,親自監督魯縣長在東北鄉的土改。直覺指的是君臨天下的第五號人物魯赤水(他就是山東人)。魯立人也不姓魯。他們的姓是隨意更改的。
有店鋪的商販甚至私塾先生被抓了起來,五花大綁押到了臺上。普通群眾低下頭默不作聲,母親帶著孩子們冷眼觀看。莫言作品同樣說明土改積極分子都是無產者中的地痞流氓。只有“磕頭蟲”張德成上臺控訴,還打了趙六耳光,賣包子的趙六用頭將其撞倒,結果被當場判處死刑,執行槍決。瞎子徐仙兒誣賴司馬庫,提出要槍斃司馬庫的兒女,這讓魯立人內心煎熬,讓盼弟難堪……司馬糧在鄉親們的掩護下機靈地溜了,啞巴兇狠推倒了守護孩子的母親,把包括他自己跟三姐領弟生的兩個兒子在內的其他孩子摔到一邊,捉住司馬鳳凰姐妹,送給了大人物。
大人物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只有片刻的猶豫,魯立人便下令執行死刑。兩個幼女,死在了他們的槍口下。
就是這片刻的猶豫,讓魯立人降職為副縣長,讓盼弟降職為區婦救會長。
戰爭還在繼續。戰爭的意義,莫言在遼沈戰役紀念館的題詞寫得很清楚了:炮火連天,只為改朝換代;尸魂遍野,俱是農家子弟。
《豐乳肥臀》中多了些戰爭的細節描寫。
他們戰爭勝利是靠人民群眾用小車推出來的嗎?你不推試試?殺掉你!殺你的理由多種多樣,可以是定你的階級成分。向前線運送糧食的民夫是強征的,軍隊對民工的態度是粗野的,動輒打罵,農民積蓄購買的小推車也不屬于自己,一切都屬于他們。
前線的士兵進入肉搏戰。小兵打不過大兵,悄悄抓起一把沙子,然后跟大兵攀起親戚,就在大兵撤除心防時,小兵把沙子撒瞇了大兵的眼睛,轉到他身后,一手榴彈就砸碎了大兵的腦袋。細節中蘊含著內戰成敗的原因。
任憑五姐盼弟的嚇唬,母親不愿意跟隨他們撤退,在回鄉的途中,啞巴的倆兒子,大啞和二啞,都被亂飛的炮彈炸死了。
和平了,新政權的第二場運動悄然而至。
劫后余生的東北鄉,人口多半是婦女兒童。有一項民俗“雪集”,就是雪中的集市。像個節日,在雪節上,選擇一位“雪公子”,新年的雪公子就是“我”——上官金童。母親及全家都興奮不已。主持儀式的是鄉民眼中的高士,120歲的門圣武老道士。集市上,人們遵守無聲的交易,而打扮干凈漂亮的雪公子坐在專業轎夫抬的抬斗上巡視著,跟隨著十幾個穿黑紅號衣的空手男人,裝作敲鑼打鼓吹喇叭的樣子……還有一項令“我”興奮的儀式,就是回到塔下靜室里,用雪凈手蒙臉后,撫摸前來求子的女人們的乳房。那天“我”撫摸了120對乳房。
一輛草綠色的吉普車停在了道觀門前空地上,全副武裝的公安兵在“我”面前抓走了門圣武。
“三個月后,反動會道門頭子,暗藏的、經常站在高坡上打信號彈的特務門圣武被槍斃在縣城斷魂橋邊。”他的盲狗也被打碎頭蓋骨。
鎮壓反革命。
第三場運動,寡婦改嫁運動。不那么血腥,但也是強制執行的。
土改時,老鎮長司馬亭被母親藏在了家里,聽到槍殺司馬鳳和司馬凰的槍聲,嚇得跑了。被抓去前線進了擔架隊,遇到并冒死救助了司馬庫曾經的手下中隊副、已經貴為解放軍團長的呂七。后來抬擔架時右手被炮彈削去三根指頭,立了大功,回到大欄鎮。算是已經將功折“罪”。母親被分配給了忠厚善良的司馬亭,沒有遭罪,只是女婿的哥哥,輩分有些亂。
第四場運動,書中沒名字,其實是掃盲運動。辦教育不是好事嗎?敵人的孩子是沒有資格上學的。司馬糧和沙棗花在田野里放著羊。
東北鄉第一批年齡差距很大的一年級學生上學了。有些孩子是不可救藥的,基因再一次若隱若現。這些胎里壞的孩子,不僅活在莫言的筆下,也活在我們的生活中。
秦二先生是民國的私塾先生,鎮反時差點殺掉,他戰戰兢兢當新時代的教師,遭到苦大仇深孩子的捉弄只好默默承受。但是,音樂教師紀瓊枝,在垃圾堆里長大的孤兒,跟著馬戲團跑江湖,參軍后經過華東軍政大學培養,又跟公安局偵查科長馬勝利結婚,卻不慣著壞孩子。當紀老師面朝黑板時,巫云雨掀翻課桌打鬧,紀瓊枝責問是誰,“我”只是頭微微一偏就碰到巫云雨兇狠的目光……巫云雨索性承認了,跟紀老師發生口角被打了一頓。
他們中有沒有好人呢?紀瓊枝是莫言安排的好人,文革結束后是好官,可惜時間不長。
巫云雨,郭秋生,丁金鉤,魏羊角,在放學的路上等著“我”。“我”被他們用桑條打得遍體鱗傷,還被他們用“根紅苗正”的生殖器對著臉撒尿,正當巫云雨等商量殺了“我”扔到河里時,司馬糧和沙棗花尋著聲音趕了過來。其實他們中的魏羊角無故殺過一個老太太,只為試試刀子的鋼火,而這種事,在我小時候的身邊真實發生過。
司馬糧和沙棗花為了救小舅,勇敢地跟他們搏斗,畢竟年幼不敵,眼看就要被打死,母親趕來了,被魏羊角打倒在地,危急關頭,逃亡的司馬庫從廢磚窯里鉆了出來,痛打了其中三個,只魏羊角跑了,邊跑邊喊“抓司馬庫啊”。
楊公安員帶著武裝民兵前來圍剿,找不到司馬庫就把母親一家抓了起來,除了盲女八姐和魯勝利,都關進黑屋,捆綁后吊起來日夜拷打,試圖逼出司馬庫行蹤。情婦崔鳳仙偷著告訴了司馬庫,司馬庫怒不可遏,抱起機槍就要和他們拼命……經過勸說和思想斗爭,司馬庫自首了。母親一家被釋放了。槍斃司馬庫的時候,母親率領全家人去送行。她認可的是司馬庫這個人嗎?是民國政府。我曾經在一則懷念閻錫山治理山西的帖子還是視頻下留言“更懷念他妹妹”,看似惡搞吧?引來無數點贊,越來越多人知道歷史的真相了。
教育跟洗腦密不可分。階級教育展覽在教堂里進行,擴建成東北鄉中心小學的數百名學生前來憶苦思甜。紀瓊枝成了解說人,她因毆打革命學生被處分,正用標準的京腔朗讀充滿謊言的解說詞。貧農老大娘郭馬氏現身說法,可就不好控制了,郭馬氏得出的結論,司馬庫還是講理的人。區干部們嚇得連推帶拉把她弄走了,學生們止住了哭聲。
司馬糧消失了,沙棗花被生活逼成了小偷,志愿軍英雄孫不言歸來給家里母親一家帶來的好處是成分被重劃為貧農,“我”重新回到學校,上了中學,跟蘇聯關系的熱絡使“我”有了暗戀對象,俄羅斯筆友娜塔莎。
代價是大姐來弟的豐乳肥臀被啞巴咬得血痕斑斑,最終承受不住。換來的“我”的生活再次陷入泥淖。
第五場運動,反右運動。沒有展現反的過程,只展現反的結果。
國營蛟龍河農場有三類人。一是管理人員,比如,農場廠長李杜,畜牧隊隊長馬瑞蓮,他倆就是魯立人和五姐盼弟,又改了名字。顯然,他們在官場混得并不好。二是農業職工,比如“我”及大欄鎮的青年男女。三是服刑人員,就是右派,比如“我”的俄語老師霍麗娜,“我”的音樂老師紀瓊枝,省委機關報社社長兼總編于正,跳高健將王梅贊,土木工程師梁八棟,生物學家方化文,等等。這里沒有提到右傾,右傾是人民內部矛盾,右派是敵我矛盾。醫學院校花喬其莎,獲得永久性極右派的身份是因為說了“窮人中也有惡棍,富人中也有圣徒”。她就是“我”認不出的七姐求弟,她認出了“我”。
盼弟也認不出求弟,她違反生殖隔離的自然規律給不同物種的家畜配種,遭到配種員喬其莎的抵制,于是,喬其莎被趕到了養雞場。“我”也分配到養雞場。養雞場的場長是武工隊出身的獨臂老處女龍青萍。
第六場運動,大躍進。接踵而至,同步制造著餓殍遍野的大饑荒。
“我”所在的養雞場,暫時躲過饑餓,秘訣就是偷雞蛋。喬其莎教會了“我”用針管抽吸雞蛋。
換成水蛋的雞蛋,被龍場長發現了,喬其莎被扣掉半個月糧票,發配到蔬菜組跟霍麗娜一起挑大糞。
外表鐵女人的龍場長,不分晝夜,軟硬兼施,強行猥褻上官金童,試圖把“我”變成男人,都沒有成功。龍青萍悲涼地開槍自殺,就在她身體還沒喪失感覺之時,“我”滿足了她的愿望。
暴雨引發洪水,李杜場長即魯立人心肌梗死在了救災現場。奸尸的證據也被沖掉了,人證物證都沒有,紀瓊枝的前夫、公安偵查科長宣布結案。但到了文革時,農場清理階級隊伍,發現喬其莎日記里記載上官金童跟龍青萍的風流事,“我”被立即逮捕,判處十五年徒刑,押赴黃河入海處的勞改農場服刑。
極度饑餓中盡顯人性之惡。農場里沒得浮腫病的只有十個,新場長小老杜,倉庫保管員國子蘭,公安特派員魏國英還包括他的狼狗都有國家定量肉食……
吃人肉的消息弄得人心惶惶,農大學生王思遠栽培的蘑菇又引起了數百人中毒。
不挨餓的包括了食堂掌勺的張麻子。他以食物為誘餌,把農場女右派幾乎誘奸了個遍,最后用一個饅頭拖在地下像遛狗一樣,把喬其莎引到了柳林里,在上官金童的眼前奸污了七姐求弟,在身體撞擊的痛苦下,求弟吞咽饅頭的行為進行著。
當農場麥收前,分配下來一批豆餅,不少人飽食之后喝水發脹而死,包括七姐。
農場之外的母親是怎樣熬過的?她身邊還有一個未成年的孩子鸚鵡韓。母親托人謀得磨坊的差事,推一天可得半斤紅薯干,此外,還用以前饑荒時的辦法,將豌豆等吞食到胃里,回家后再吐到盆里,孩子們可以吃到母親用胃傳遞的反芻食物。
第七場運動,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
史無前例的運動讓他們的人也不能幸免。五姐盼弟的尸體在紅袖章小頭目的監督下,被右派們抬到了家中。上官金童埋好五姐的尸體,當即被紅衛兵揪住,帶上圓錐形紙殼高帽子,上書“殺人奸尸犯”。在街上掃地時,又被紅衛兵打破了腦袋。上官家的大門被紅衛兵釘上了一串牌子:“漢奸之家”,“還鄉團巢穴”,“妓女院”。
人民公社的門口站了一片戴紙帽的人。司馬亭,小學校長,中學教導主任,原先的公社干部,土改時上臺下跪的人……各色人等還包括母親。紅衛兵敲鑼打鼓,押送著他們游街示眾。步履蹣跚的司馬亭被磚頭絆倒,一個紅衛兵跳起來跺斷了他的脊梁,死了。
上官金童看見了游走在人堆里的女賊沙棗花,她活成傳奇,她帶了一群小偷。
母親救助了被偷得只剩褲衩的房石仙,卻遭紅衛兵頭目郭平恩毒打,他踢倒母親,并在她脊背上踏上一只腳。而這個房石仙擔任村里看守莊稼的警衛時,曾扇過撿紅薯的母親耳光。
郭平恩生長在暴虐的家庭,他父親打斷了他母親的腿,還不許她哭一聲。文革開始,郭平恩踢壞了朱文老師的腎臟。郭平恩繼承了父親的歹毒,再一次看見基因的力量。
郭平恩的“風雷激戰斗隊”跟巫云雨的“金猴造反兵團”發生了沖突,蒙臉女賊沙棗花趁亂用刀子劃開了郭平恩的腮幫子,替母親即她外婆報了仇。“金猴造反兵團”占了上風,巫云雨榮升大欄鎮革委會主任。
文學比歷史紀實溫和,但已經表達出情感,作者把微觀歷史飽含感情說清楚,足以震撼人心。
“我”服完刑重返社會的時候,社會翻開了新的一頁。新篇章只寫了一個大大的“錢”字。
莫言塑造上官金童這個人物的目的是什么?僅僅觀察和記錄歷史?母親希望“我”成為司馬庫和鳥兒韓一樣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結果事與愿違,把“我”養成了軟弱無能、依戀女人奶頭的廢物。
所有姐姐都沒有活到改革開放的春天,母親還活著。
歸來的車站,上官金童遇到了鸚鵡韓。鸚鵡韓坦言自己怕蛇一樣的老婆,不能在母親身邊盡孝。
高密、平度、膠州三縣各出一部分,合成了新的大欄市。上官家的舊址正新建市政府大樓,司馬家的大院變成華昌藥業有限公司被巫云雨的兒子大金牙承包了制造假酒假藥。幾近失明的母親獨居在門圣武老道曾經的寶塔。
回到母親身邊的上官金童大病一場,母親拒絕了鸚鵡韓去找貴為大欄市工商銀行行長的魯勝利幫忙送醫。彌留之際,是獨乳老金用乳房用乳汁救活了上官金童。她是土改前的香油店掌柜,如今收購廢品發了財,成為破爛王,五十多歲魔幻得子。
經過梳洗打扮,四十多歲一無是處的上官金童,呈現印歐人種的漂亮混血,一件又一件的工作找上門來。
作為老金的性伴侶,上官金童成了廢品收購公司的總經理。他跟著老金認識了一批人,學會了抽洋煙喝洋酒搓麻將還學會了偷稅漏稅……好景不長,原生產隊保管員、老金的丈夫獨眼方金持刀找來時,老金看到上官金童恐懼的樣子,實在爛泥扶不上墻,將方金趕出后又將“我”趕了出來。
耿蓮蓮騎著挎斗摩托車,在市場上找到了被炒魷魚的上官金童。在兩百畝的“東方鳥類中心”,見到馬戲團小丑一樣馴鳥的鸚鵡韓,他擺脫不掉的老婆耿蓮蓮才是老板。
“東方鳥類中心”人工繁殖飼養的各種珍貴鳥類是供達官顯貴們食用的,正在尋求貸款,上官金童被任命為公關部經理。
蛇的身段是柔軟的。前期投入給上官金童的享受和栽培是要圖回報的。“我”奉命請來大欄市市長紀瓊枝老師率包括工商銀行魯勝利行長在內的各大銀行行長前來考察,結果紀市長鐵青著臉離開,各行長也吃不成盛宴,紀老師知道“我”是個老實人,告訴“我”那是個雜耍班子,一分錢也不會貸的。接著,耿蓮蓮讓“我”給除了紀市長之外的達官顯貴送禮,“我”表明“干不了”。秒變蛇眼發出寒光的耿蓮蓮“請小舅另謀高就了”,鸚鵡韓還想謀個看門啥的,耿蓮蓮把咖啡杯砸向他腦袋“他是你的小舅,可不是我的小舅!”“都給我滾!”
耳邊充斥著耿蓮蓮的連串羞辱,上官金童連滾帶爬地離開“東方鳥類中心”流落街頭,施舍了一個少年殘疾乞丐,后來發現他是一伙流氓斗毆的頭目且四肢健全,上官金童被流氓們剝去西裝革履只剩內褲,再遭一群野狗的攻擊,幸虧被從偷牛賊手中掙脫的黃牛犢奔來將野狗吸引過去,然后,一頭撞碎商店的櫥窗玻璃,撲向高聳乳房的女模特們……“我”被送進精神病院整治了三年。
八十年代末了,文化局下屬的文管所帶著法院的判決將母親和上官金童驅逐出古塔前的公房,上官家原房產拆遷費已由鸚鵡韓代領。保安們把母親手腳捆綁起來,上官金童則磕頭求饒“別電我呀!”
千鈞一發,司馬糧從天而降。
前來投資的韓國億萬富豪司馬糧身后跟著諂媚的新任大欄市市長魯勝利。母親得以安享晚年,上官金童真的瘋了。
小舅的精神病,外甥知道怎么治。司馬糧讓上官金童過足了奶頭癮,讓“我”把各式各樣的美女乳房研究個透。并且,扶持“我”,等于是送給“我”一個公司,獨角獸乳罩大世界。“我”終于享盡榮華富貴,閱盡人間春色。
故事越來越魔幻。筆名“獨角獸”的市廣電局長汪金枝,通過“我”向司馬糧要錢,向魯勝利要官。未遂,“我”就陷入更大的一個局里。上官金童邂逅了汪金枝的孀居女兒汪銀枝,竟然結婚了。汪銀枝幾經運作,獨角獸乳罩大世界變成她的了。她有了相好的小伙子,軟硬兼施跟“我”又離婚了。
魯勝利因為貪污受賄被判死緩,耿蓮蓮和鸚鵡韓也因行賄入獄,魯勝利利用職權貸給“東方鳥類中心”的數億元除了用于行賄,被耿蓮蓮揮霍一空。補六專門描寫政治上失勢的魯勝利面對即將失去的榮華富貴,被捕前的內心煎熬。哦,她跟司馬糧有一腿。
保養得像三十多歲的沙棗花出現在大欄市,已經五十出頭的她在桂花大樓總統套房向司馬糧表演生死戀,并不違和,他倆沒有血緣關系。
上官金童陪著母親最后一次去了教堂。在牧師的諄諄教誨下,母親永遠睡著了,馬洛亞牧師跟回族女人生的同父異母兄弟含淚相認,“兄弟,我一直在等著你!”
莫言能夠沖破纏身的枷鎖,寫出內心的真實,當得起所獲得的榮譽。證明了體制內作家并不都是“縱做鬼,也幸福”的貨色。
作品深受魔幻現實主義影響,除了流暢細膩的現實敘述,還構造出獨特的主觀感覺世界。史詩般的《豐乳肥臀》堪稱莫言的代表作。
2024年09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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