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燃燒的島群”第1358篇原創文章，作者：Kagohl 3。

作者簡介：Kagohl 3，新疆人，署名源自1917年空襲倫敦的德軍轟炸機部隊，熱衷科普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德國武器，希望能給看官們帶點不一樣的歷史。

全文共8070字，配圖15幅，閱讀需要15分鐘，2025年1月24日首發。

本文收錄于作者“Kagohl 3”專輯，歡迎持續關注。

接上期（）

9月15日清晨6:40，在D15號坦克的有力支援下，以弗勒爾村作為主要目標的英國第41師第122旅成功突破了位于福雷防線的岔道線，向當天第二個目標，也就是位于德軍第三道防線的弗勒爾推進。支援該旅的剩余6輛D連坦克也紛紛掩護步兵向弗勒爾村行進。（D15已經損毀了）

圖1:岔道線（Switch Line）航拍示意圖

同樣是“雌性”的D16號坦克隸屬于D連3小隊，綽號“德古拉”（Dracula），由阿圖爾·阿諾德中尉（Lt Arthur Arnold）指揮。該車于9月14日晚上21:00離開格林垃圾場沿著德爾維爾森林向三英里外的第41師出發線行駛，然而糟糕的路況導致坦克只能以每小時1000碼的速度前進，還得時不時派一名車組下去引路。直到天空破曉，D16號坦克依然落后于出發線，最后1000碼道路更是布滿了彈坑，花費了近2小時才走完，以至于坦克抵達出發線時，步兵已經沖出了塹壕。

不過阿諾德中尉高興的發現當面的無人區受到的炮擊較輕，道路情況有利，于是命令駕駛員加快速度跟上步兵。隨著距離的推進，D16號坦克開始遭遇德軍的炮擊，與其搭檔的坦克往右行駛沒多久就冒出了黑煙，幾名車組從艙門跌跌撞撞的跑了出來。阿諾德中尉的心沉了下來：“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This Was not encouraging）。

圖2、3:阿諾德中尉與其指揮的D16號坦克

隨著天空半亮，D16號坦克在步兵們的掩護下逐步向福雷防線推進，裝甲也有效的抵擋住了槍彈和炮彈破片的攻擊。坦克率先沖到了被炸的支離破碎的德軍支援塹壕，阿諾德中尉看到一排德國人的腦袋探在胸墻上面，于是連忙操作觀察塔中央的霍奇基斯MK.I輕機槍開火，結果連扣兩次扳機都沒反應，幸運的是坦克已經撞爛胸墻沖到戰壕上面，然后用兩側機槍掃射敵人。在打崩德軍防御后，D16號坦克繼續前進讓步兵收拾殘敵，然而阿諾德中尉發現機槍還是沒有動靜，卸下來才發現槍管被炮彈破片打壞，于是換上了備用機槍并親自試射確保無礙。

隨后，D16號坦克開始向弗勒爾村方向推進，一路上炮擊已然停止，德軍抵抗也很微弱，阿諾德中尉也遇到了在這里行動的新西蘭師步兵，于是和他們一起突擊到了村子外面，路上還看到右邊一輛坦克沿著公路向弗勒爾村機動。上午8:00左右，中尉將戰況寫在信紙上托信鴿送回總部，然后下令坦克轉移到樹木后面才放心的帶著車組吃早餐和補充燃料。

圖4:被肅清的德軍塹壕

上午8:20，D16號坦克沖到村子內部協助新西蘭步兵清掃敵人，沒過多久就有一名步兵軍官給阿諾德中尉遞交了求助信，稱德軍正在發起反攻，希望坦克能做些什么。中尉指揮坦克越出陣地駛過坑洼的路面，發現900碼開外有一群德軍在開闊地上列隊前進，于是下令左側炮塔機槍對準目標開火，最終德軍在付出多人死傷的代價后放棄了反擊。

就在D16和新西蘭步兵大殺特殺之時，D連另外兩輛坦克也在瓦解了村子東面的德軍機槍據點后向前推進。看過上篇的觀眾老爺可能還記得，作者我在最后幾段提到第7倫敦領土營的19歲通訊官錢尼表示自己的部隊得到了3輛坦克的支援，其中2輛因事故無法前進。事實上，這第三輛還能動彈的坦克就是攻擊村子東面的兩輛坦克之一，它隸屬于D連3小隊，編號D17，綽號丁納肯（Dinnaken），由時年27歲的斯圖爾特·亨德森.海斯蒂中尉(Sturat Henderson Hastie) 指揮，是擁有2門火炮的雄性坦克。阿諾德中尉看到的那輛位于右邊的坦克就是D17。

圖5、6:海蒂斯中尉與他的D17號坦克

弗勒爾村里面的巴伐利亞第28預備步兵團的守軍在陣地里等待英軍士兵的來襲，直到他們聽到了奇怪的引擎轟鳴。好奇的士兵們探頭看向對面，驚恐的發現英軍跟隨著幾個可怕的怪物。

一名巴伐利亞軍官寫道：“那是一個噴射死亡的超自然怪物”。

一位在前線采訪將領的德國記者也看到了Mark.I極具震懾力的身影，他稱之為壓迫軍隊戰斗力的“惡魔的詭計”：

“這個怪物緩緩駛來，左搖右晃，跌跌撞撞，它越來越近，沒有什么可以阻擋它。一種神秘的超自然力量在驅使它前進。戰壕里有人大聲喊道：‘惡魔來了！’這句話像閃電迅速在戰場上蔓延開來。突然，這個鐵皮毛毛蟲裝甲車兩側噴出無數條火舌，火力全開，炮彈在我們頭頂上呼嘯而過，機關槍的槍聲如同一場可怕的交響音樂會在戰場上回蕩。隨著英國步兵師從這個怪物裝甲車的后方涌來，這個神秘怪物的面紗已經被徹底揭開，戰斗本性暴露無遺，剛性十足，藐視一切”。

諷刺的是，9月15日英軍發動攻擊前曾有德軍偵察兵警告稱發現英軍陣地出現了一種特殊車輛，然而德國軍官覺得那不過是一種造型奇特的戰地救護車。然而當這些披掛裝甲，夾槍帶炮的“救護車”沖過來時，一切都晚了。

弗勒爾的巴伐利亞守軍已然有種叫天不靈，叫地不應的絕望感，因為英軍坦克和協同的步兵已經從中部和東部全面侵入，而他們手中向來無敵的MG-08機槍對這些裝甲怪物毫無作用。D16號坦克毫發無損的操作維克斯重機槍血洗反擊的德軍步兵，而已經和第122旅的步兵弟兄們從出發線一路突破了2公里的D17號坦克也碾碎了村子東面的鐵絲網，直挺挺的沖了進去。

D17號坦克帶領第122旅麾下300多名斗志昂揚的官兵以領先速度沖入弗勒爾村，不斷發射高爆彈毀滅周圍的德軍掩體。第7倫敦領土營的通訊官錢尼激動的寫下了坦克和戰友們在村中激戰的場景：“第三輛坦克繼續前進，穿過弗勒爾，把他們認為該摧毀的東西統統碾平，推倒了墻壁，玩得不亦樂乎。我們的小伙子們緊隨其后，占領了這個村莊，或者說占領了村莊的殘骸，并按照進攻前規定的戰線挖壕固守。這是他們少有的幾次穿過敵軍火力網的經歷，他們盡情地追捕和圍剿德軍，俘虜了數千人，押著他們返回我方陣地，押送他們的只有拿著鐵鍬的工兵”（The third tank went on and ran through Flers, flattening everything they thought should be flattened, pushing down walls and thoroughly enjoying themselves, our lads coming up behind them, taking over the village, or what was left of it, and digging in on the line prescribed for them before the attack. This was one of the rare occasions when they had passed through the enemy fire and they were enjoying themselves chasing and rounding up the Jerries, collecting thousands of prisoners and sending them back to our lines escorted only by Pioneers armed with shovels）。英軍敢讓只攜帶鐵鍬的工兵押送俘虜說明D17號坦克已經摧毀了德軍的士氣，很多人直接扔掉裝備舉手投降。

圖7:D17號坦克一馬當先攻入弗勒爾村，周圍是高聲歡呼的英國士兵

上午10:00，無力阻擋英軍裝甲攻勢的巴伐利亞守軍大部分已經向古佐庫爾敗退，留下了一批狙擊手躲在屋子里襲擊英軍官兵從而遲滯他們的速度。然而幾支安了瞄準鏡的毛瑟步槍顯然無法對D17號坦克構成威脅，反而是狙擊手藏身的屋子被57毫米高爆彈一個接一個的炸成瓦礫。就在坦克和步兵馬上把村子肅清后，一顆突如其來的炮彈破片損壞了D17號坦克的履帶，引擎也因過熱而失靈。四名車組人員鉆出車艙繞著坦克檢查了一番并簡短的討論了一番，車輛受損顯然讓他們有些茫然，但或許是覺得德國人已經不具備威脅，車組們選擇坦然的拿出爐子，坐在坦克后面煮了一壺熱茶。在喝茶休息了一番后，海斯蒂中尉帶著7名部下徒步撤回了后方，而D17號坦克后來也被英軍拖走修好了。

圖8、9:第122旅官兵與帶領他們取勝的D17號坦克留下了這張合影

事實上，早期坦克不可靠的動力裝置確實是限制其發揮的不可忽視因素，海斯蒂中尉后來在一次采訪中提起當年指揮D17號坦克實施突擊的經歷時依然記憶猶新：“越過德軍前線后，我看到了通往弗勒爾的舊路，那里的情況令人震驚，自7月1日起就遭到雙方炮擊。在這條路的另一端，大約一英里遠，也就是我從坦克上看到的極限，我可以看到煙霧彌漫的村莊。我們艱難地沿著道路的殘骸前行。我們的轉向裝置被擊中，我們只能通過交替踩下每條履帶的剎車來轉向，并試圖讓坦克沿著道路行駛。進入村莊后，屋檐和戰壕里傳來一陣喧鬧聲。發動機開始劇烈震動。我們沿著主干道前進，我的炮手向屋檐下或小屋窗戶里的人開了幾炮。發動機狀況非常糟糕，隨時都有可能拋錨。我看不到英國軍隊的蹤影。我們最終將坦克從道路左側轉向，將其開到一座小山上，那里有一些掩體，但就在那時，發動機壞了，再也沒有啟動。”

弗勒爾村被第41師拿下后，英軍在上午11:00到下午13:00進行休整并加固工事守住戰果。下午15:20，第124旅沿著布達斯路與第122旅會合，開始向蓋德庫爾、萊斯伯夫斯和莫瓦爾前的加爾維茨防線發動攻擊，結果被挫敗。由于第41師沒能跟上，本在中午于最終目標“紅線”取得突破的新西蘭步槍旅的側翼暴露在了德軍機槍火力面前，還遭到了德軍的反擊，最終無奈的放棄了戰果。

圖10、11:落入第41師之手的弗勒爾村

圖12、13:1916年9月21日，一名英軍準將（持手杖者）與部下們呆在D17號坦克前面。該坦克受損留在弗勒爾村東部后當了一段時間的臨時指揮部，可以看到右側炮管上掛滿了彈藥包和飯盒

雖然英軍沒能拿下第四目標，但依然取得了連續突破前三道目標的良好戰績。根據記載，9月15日當天，英國第4集團軍麾下部隊普遍推進了2.3公里，而對準弗勒爾方向進攻的第15軍部隊更是一舉突破了3.2公里并成功占領了村莊。英軍占領德軍第三線陣地的果實更是把最大突破距離擴到了4.1公里。英軍本次行動成功占領了16平方公里的陣地，是7月1日的兩倍，而作為代價的29376人傷亡更是只有7月1日的一半。據稱德軍有3個巴伐利亞步兵師損失嚴重，還有不少德軍營失去了50%人力。

本次勝利自然離不開英軍精準的徐進彈幕和皇家陸軍航空隊兇狠的對地轟炸和火炮校射，但作為首次亮相的秘密武器，Mark.I坦克也在幫助步兵抵擋槍彈打擊、碾碎鐵絲網和磚石障礙、破壞敵人機槍據點等方面同樣貢獻不小。在攻擊弗勒爾村中表現出色的新西蘭師和第41師的確付出了合計5580人的嚴重損失，41師第122旅麾下那個在當日清晨表示坦克或許作用不大的漢普郡團第15營也傷亡了292人。但在看到D17號坦克的貢獻后，該營在日記中稱贊道：“其中一輛裝甲車發揮了最有效的作用，摧毀了敵人的據點，并且......也給了士兵們極大的信心”（one of the armoured cars did most useful work smashing in the enemy’s Strong Points and... also gave the men great confidence）。該營日記繼續評論道，坦克對德國陣地的攻擊“毫無疑問”使所有試圖抵抗猛攻的士兵士氣低落。一名Mark.I坦克炮手埃里克·布萊克回憶說，坦克“在我們第一次投入戰斗時對德國佬的士氣影響是毋庸置疑的”。D17號坦克車長海斯蒂中尉因在弗勒爾村的巨大貢獻于1916年11月14日被授予軍功十字勛章。

圖14:坦克在9月15日的戰斗中收到了不少贊美

雖然坦克在9月15日的戰斗中表現出色，但黑格將軍不顧眾人反對強令坦克出場的做法還是引來了諸多批評。主管坦克制造事務的軍需大臣勞合.喬治就表示這是把一個偉大的秘密浪費在一個不值得占領的小村子上面；英軍歷史學家威爾弗雷德.邁爾斯在1938年寫道，黑格下令坦克出戰就如同德國在1915年第二次伊普爾戰役使用毒氣一樣，是在冒然浪費本可制造出更大突然性的秘密武器；1959年英國皇家坦克軍團戰史也稱1916年9月15日的做法不過是黑格的長期賭博而已。

在1915年力主坦克研發的溫斯頓.丘吉爾聽了1916年9月15日的戰報后痛心疾首的說道：“這一無價的構想，若能完整且大規模地加以運用，必能確保取得一場偉大而輝煌的勝利，然而卻僅僅為了奪取幾個破敗的村莊而將其向德國人暴露了出來。”（This priceless conception, containing if used in its integrity and on a sufficient scale, the certainty of a great and brilliant victory, was revealed to the Germans for the mere petty purpose of taking a few ruined villages）

黑格將軍本人倒是對坦克的表現感到無比高興，9月15日當晚對重裝分隊表示了熱烈祝賀。他指出，盡管索姆河戰場上的坦克沒有達成全部預期，但是畢竟有許多戰士因為坦克的存在而活了下來。9月16日，黑格將軍公開宣稱，“這是我們繼馬恩河會戰之后所取得的最大成功。抓了大批俘虜，實現了大縱深推進，只有極少數的傷亡，這一切都得歸功于坦克”，“坦克出現的地方，我們就能達成目標；坦克不出現，我們就達不成”。至于重裝分隊總指揮，首位提出研發坦克的歐內斯特.斯文頓中校雖然也對過早使用坦克不滿，但他依然表示坦克的表現沒有辜負期望。

值得一提的是，D17號坦克帶領第122旅官兵殺入弗勒爾村時，一架英軍偵察機正好從天上飛了過去。在看到坦克的雄姿后，心情激動的后座觀察員連忙在紙上寫下了簡短新聞并在飛躍己方戰線后扔了下去。紙上寫道：“我們的坦克帶著一大群歡呼的戰士們涌入了弗勒爾。”

D17號的勝利也通過戰地記者的報道在英國本土引發了巨大熱潮。國內的各大報紙紛紛在頭版顯著位置刊發大字標題，比如“1輛英國坦克出現在了弗勒爾的大街上，歡呼的英國士兵緊隨其后”，“戰車沖向戰壕，英國了不起的新武器‘陸地巡洋艦’”，“新發明統治戰場我們的輪子上的堡壘讓漢斯們像兔子一般逃竄”，“漢斯哀號這是不公平的屠殺”以及“英王陛下的陸上海軍出現了”等等。不過直到1916年11月22日，英國《每日鏡報》才以5000英鎊的代價（這也是一輛Mark.I坦克的造價）買下了一張9月15日支援加拿大第2師第6旅攻擊庫爾塞萊特的C5號坦克的實戰照片并在當日刊登在報紙頭版頭條。此前心潮澎湃的英國民眾一直希望看到坦克的真正照片，可惜沒有哪個報社能滿足他們的愿望，所以這張報紙出現后瞬間引發了洛陽紙貴的轟動效應，也讓《每日鏡報》狠狠的賺了一波鈔票和名氣。

圖15:1916年11月22日刊發的《每日鏡報》

德軍關于1916年9月15日英國坦克攻擊的戰地通訊也刊登在了他們國內的《杜塞爾多夫紀事報》（Dusseldorfer General Anzeiger）上，后來還被英國的《泰晤士報》（The Times）轉載。這篇通訊講述了德軍首次面對坦克時候的恐慌和士氣的崩潰：“當德軍的前哨偵察兵在9月15日的晨霧中爬出他們的哨位，伸長著脖子張望著英軍的方向時，他們的血液突然間仿佛凝固了。兩個巨大的怪物正壓過彈坑、帶著刺耳的噪聲朝他們行進而來。偵察兵們嚇得好像四周發生了地震一般，他們使勁擦拭著自己的眼睛，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這一幕……這些怪物遲緩、蹣跚、搖擺、晃動，但卻是不可阻擋地前進著。戰壕里的士兵們喊道，‘快跑吧，魔鬼來了！’這句話很快就在整條前線里傳開了”。

還有一位不知名的德國戰地記者寫下了弗勒爾村的坦克攻勢：“它們一直以一種超自然的力量前進。我們的機關槍和手榴彈都被它們彈開了。因此，他們能夠輕易地在前方的彈坑中殺死我們的人員，然后徑直穿過德國前線，進入弗勒爾村，它們在那里呆了一段時間。跟隨它們的英國步兵占領了村莊，機器沿著利尼-蒂洛伊的道路行駛。”

- 未完待續，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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