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泉子(湖北宜昌人)
撰文:胖爺
二零零七年初秋,我獨自南下,投奔在東莞打工的堂姐。其時,堂姐在長安太平打工。一家小工廠,不包吃住。為了省錢,她和一位女工友,在廠外的城中村,合租了一個單間。
那棟樓房,離堂姐上班的工廠很近,加之房租便宜,許多工友都在那里租住。得知我想來東莞打工,堂姐提前幫我想好了住所。
她租房隔壁,有個開機師傅,與堂姐關系不錯。師傅一人獨居,爽快地答應,待我去了,只管去他家借居,直到找到工作為止。
堂姐的這位工友是四川人,很熱情好客,并不求回報。我抵莞當天,堂姐在租房備了酒菜,還喊來四川工友共飲,趁此機會,介紹我倆相識,彼此熟悉。
堂姐的工友大我七八歲,我自然喊其為大哥。我來東莞時,帶了些家鄉米酒,度數雖不高,但卻頗能有些勁道。四川大哥善飲,而且來者不拒,一旦舉杯,便一飲而盡。
見他這模樣,我總覺得不太靠譜,生怕他喝醉了,不免尷尬。但他酒量真不錯,一大瓶米酒,都是他喝的。喝畢,便拉我去了他家。并且找出一雙拖鞋,告訴我,那是昨天剛買的,為我準備的。
我頗為感動。洗完澡出來,穿了睡衣,與一個陌生男子共處一室,不免有些尷尬。四川大哥租的房子是個一房一廳,以前住他與妻子兩個人,后來,他妻子回了老家,房子卻一直沒換。客廳里有個沙龍,我在沙龍上度了一夜。
其實一夜無眠,想著未來的人生,要開始打生活了,不免有些忐忑。
次日清晨,便按照堂姐的指引,先去附近轉悠一圈,熟悉環境,看到招工啟事,也會上前問詢。第二日,開始正式找工作,找了幾日,卻沒有如意的。
雖有食有住,似乎不用擔心,而且黨姐和四川大哥,極客氣熱情,是那種發自內心的待客之道。直到半個月后,我終于找到一份還算不錯的工作,在錦廈一家燈具廠當倉管。
進燈具廠的第二天,我認識了郭師奶,一位特立獨行的四川女子。師奶一詞,是廣東的習慣稱呼。
換成內地的說法,與嫂子相差不多,這個名字,是工友們在背后的叫法,她聽到了,不但不惱,反而一臉歡喜。
郭師奶三十歲左右,雖說算不上驚鴻之美,但身上有個最大的特點,就是白。潔白如玉這個詞,用在她身上,簡直最合適不過了。因為這白,她成了工們眼中的夢中情人。
據說,郭師奶家里條件不錯,祖上有產業,但她不愿按部就班地生活,覺得那樣的日子,一眼望見底。她骨子里有些浪漫主義色彩,想過一段不一樣的人生。思來想去,來到了東莞。
原本,家里人都不理解,好好的日子不要,非跑到東莞去吃苦,簡直是瘋了。身邊人都這樣覺得,越發激發了郭師奶的斗志。她沒找任何關系,以一個素人的身份,跑到長安。
至于為什么選長安,是因為她覺得,長安的名字,與古西安的名字相同,很有歷史底蘊。再說,長安鎮的經濟,可是排在全國前列的。
郭師奶抵達長安當天,馬不停蹄地去找工作,她雖年齡大了些,比不了電子廠的小姑娘,但以她的條件,完全可以多選選,進一家勞動強度低的工廠。但她偏偏選中了燈具廠。
燈具廠的車間工人,上班時間長,工作強度大,而且工資并不高。郭師奶沒有任何經驗,年齡也不算小,只能分在裝配車間。
燈具廠女工并不多,尤其年輕女孩更少,郭師奶站在她們中間,是有些出色的。也許,她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
也許,她花久一點時間,真的可以進電子廠,但電子廠全是年輕女工,她不會是獨立雞群的仙鶴。在燈具廠正好相反,她是出眾的一枝花,是車間里流動的風景線。更何況,她愿意吃苦。這樣的女子,自然贏得了工友們的喜歡。
這喜歡大多是發自內心,是工友之間的真情誼。但有些男子的喜歡,不免夾雜了一些私情,他們是被郭師奶的美艷傾倒,渴望與之暗通曲直。
郭師奶心如明鏡,對這些男人的小心思、小伎倆心知肚明,有時,她也會對他們明媚一笑,但她懂得保護自己,善于周全其中。反正,她像一條魚,你會被她吸引,又抓不住她。只能霧里看花,水中望月。
我去燈具廠時,郭師奶已經在廠里干了大半年,不久前剛被提拔,成了組長助理。因為工作關系,我與郭師奶接觸較多。幾乎每天,她都會來庫房。最初,純粹是為了工作。后來,不知怎么,她得知我是大學生,對我多了幾分敬意。
有一回,不知怎么起的頭,我們談起了看到的書。她問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哪一本,我答陀翁的《罪與罰》,她聽罷,如同找到同類,因為那也是她最喜歡的書籍。
異性相吸,而有相同愛好者,總會慢慢靠近。當然,我所說的靠近,是沒有雜質的相互溫暖。
那時我雄心勃勃,想當一名攝影師,但我大學的專業,卻與此無關。
不過,從大二開始,我就迷上了攝影,去旁聽過攝影課,更在之后幾年,拿起相機,走上街頭,開始拍攝實踐課。
只不過,用了幾年的照相機,在我南下之前,被盜了。因此,停了許多沒練習。我對郭師奶說,要不然,我可以為你拍照,拍下你漂亮的樣子。
郭師奶笑意盈盈,又說,看不出來,你真會哄女人開心。還逗我,是不是談過女朋友,很有經驗的樣子。
其時,我未經男女之事,郭師奶一番話,讓我滿臉通紅。見此,郭師奶才罷休。過了一會兒,她鼓勵我,人生短短幾十年,為何不按自己的想法行事?話雖如此,真正作出決定,卻并不容易。
年底時,郭師奶帶給我一個好消息,有家公司招聘攝影師,她鼓動我去應聘,勇敢追夢。我們每天都面臨很多機會,只是,機會稍縱即逝。我們沒有抓住,原因有很多,其中一個原因,就在于,沒有一個人在背后推你一把。
現在回想,慶幸當時,郭師奶的背后推了一把。因了她的鼓動,我去面試了。雖然不抱什么希望,但不去實在對不起她的一片好心。
人有時真的會低估自己的潛力,那天的面試,出乎意料的順利。或者,換一個自信一點的講法,其實我本身具備了成為那家公司攝影師的資格。
當然,去之前,我并非一點準備都沒做。面試時,我對ISO、光圈、焦距、布光等等專業知識,講得頭頭是道。試機時,只起先有點陌生感,摸索了一番,便熟練了。因此,我那天順利通過。
回到燈具廠,我請郭師奶和堂姐吃飯,當然,還叫上了四川大哥。之前,在他家借宿了一周,一直過意不去。如今,總算有了不錯的工作,至少離夢想又近了一步,向他們表示感謝,也是應該的。
我原本想請他們去外面飯店,但郭師奶說她想吃湖北的家常菜,她聽我說過,堂姐也在長安。我問了堂姐,她滿口答應,覺得這樣更有氣氛。
那餐飯,堂姐很用心,她原本手藝就不錯,四川大哥知道,我請來的人中,郭師奶也來自四川,提議由他來炒兩個四川菜,這樣湖北四川兩個菜系,兩種味道,更有感覺,也更奇妙。我覺得這樣不錯,還可以給郭師奶一個驚喜。
堂姐的租房面積較小,四川大哥提議,在他家設席。為此,他還悄悄準備了酒水飲料。他后來告訴我,這是我的慶功宴,希望我能步步高升。飯菜的事準備妥當,郭師奶也快到了,我下樓去接她,卻見她手里提了兩大袋子水果等食品。
迎她去了堂姐家,又一起到四川大哥屋里就座,出門在外的幾個人,雖然此前未見過,但坐在一起,幾乎沒有陌生感。
啟開酒水,碰著杯,氣氛更加熱烈起來。那天晚上,大家喝得很盡興,不免有些興奮。在家里辦宴,隨意,自然,喝喝停停,停停喝喝,比餐廳暢快多了。
不知不覺,夜已深。四川大哥和堂姐幫忙收拾碗具,我則送郭師奶回燈具廠。
走在路上,燈光溫暖而迷人。路上行人三三兩兩,夜風拂面,清爽怡人。
快到燈具廠時,郭師奶說,小弟,等你去當了攝影師,我們很難見面了。你還會來看嫂子嗎?我說當然,肯定,以及必須的。
郭師奶笑道,酒精果然害人不淺,你喝了酒,也像別的男人一樣,變得油腔滑調起來了。我嚇得立馬噤聲。郭師奶見我如此,輕撫了一下我腦袋,笑著說,看把你嚇得,嫂子逗你的。頓了一會兒,又說,等你有時間了,來給嫂子拍一張照片吧。
我再不敢隨意開口,怕說錯了話,只朝她堅定地點了點頭。
新工作在東莞市區,攝影師的職位遠比我想象中的忙碌,但我享受這份忙碌。累,并快樂著。大約正是我當時的狀況吧。好在忙與累,都有收獲,我的工作獲得了客戶和老板及同事的認可。
待我靜下心來,重新審視自己的生活時,想起對郭師奶拍照的承諾,心里突然一驚。此時,離我離開燈具廠,已經將近半年了。
周末,我帶上照相機,奔往長安,去見堂姐和郭師奶。我事先只給堂姐打了電話,郭師奶沒打,因為我想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給她一個驚喜。當我見過堂姐,到達燈具廠門口時,打郭師奶的電話時,電話卻提示,電話關機了。
連續打了幾次,也是如此。我向保安打聽郭師奶,燈具廠原本就不大,郭師奶又極出眾,幾乎沒有幾個人不認識,更何況保安。
保安告訴我,半個月前,有個男人來找郭師奶。當晚,她回宿舍收好行李,離職走人,連工資都沒結。
我不知道那個男人是不是她的家人,也不知道她為什么離家。之后,我又打過很多次電話,始終關機。最后一次打,變成了空號。
當了攝影師后,我總以為,我有的是時間,可以兌現我對郭師奶的諾言。我真后悔沒有早點來長安,來找郭師奶,給她拍一張照片。大約正因為照片的遺憾,如今,十幾年過去,我竟然連她的模樣都記不清了,但她身體里的白,以及對我的照顧與關懷,我永遠銘刻于心。對了,她的名字里,有個梅字。(圖文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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