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建峰
初夏便遇酷熱,路面被曬得滾燙,街邊的空調外機晝夜不停地轟鳴著。我坐在辦公室里,望著桌上那杯散發著絲絲涼氣的冷萃咖啡,思緒不由自主地飄遠,想起了老家堂屋前那口沉默的老井,還有奶奶用粗陶碗盛著的荷葉涼茶。
那些浸潤著井水與溫情的夏日啊,是鋼筋水泥無論如何也尋不到的清涼。
晨光才剛剛爬上雕花的窗欞,奶奶就早早地起了床,她微微佝僂著背,邁著略顯蹣跚的步子,緩緩朝井臺走去。老舊的木桶被她吃力地提起,“咚”的一聲,重重地撞擊在井壁上,那沉悶的聲響,驚飛了正趴在井沿納涼的幾只麻雀,它們“撲棱棱”地展翅飛去。
奶奶總是念叨著,寅時的井水最是沁涼。說著,她便將青皮西瓜放在桶里,小心翼翼地系上麻繩,慢慢往井底墜去。井水濺起的水珠,順著她那布滿老年斑的手腕緩緩滾落,在青石板上洇出一個個小小的、轉瞬即逝的漣漪。
八仙桌上那只青花瓷壇,可是奶奶的消暑百寶箱。壇子里,清明前精心曬好的荷葉,與端午時節采來的薄荷葉,靜靜地躺在一起。它們與老冰糖在壇中相遇,在文火慢煨下,漸漸化作色澤如琥珀的涼茶。
放學歸來,我總會迫不及待地跑到桌前,把臉埋進碗沿,看著水面上的薄荷葉打著旋兒,就像一艘艘載著露珠的綠舟,在這小小的“湖面”上悠然漂浮。
奶奶伸出粗糲卻溫暖的手掌,輕輕抹去我嘴角殘留的茶漬,指尖還殘留著艾草淡淡的苦澀香氣。
日頭最毒的午后,整個世界都被曬得懶洋洋的。堂屋中央,那張老舊的藤椅被支了起來,坐上去,它就會“嘎吱嘎吱”地“唱歌”。
奶奶先將浸透井水的粗布巾仔細鋪在藤椅上,那井水的涼意瞬間就滲了出來。
我愜意地躺上去,聽著她手中葵扇“啪嗒啪嗒”搖晃的節奏,那聲音仿佛一首溫柔的搖籃曲,伴隨著絲絲縷縷的涼風,漸漸將我帶入夢鄉。
傍晚,老井邊又熱鬧了起來。奶奶提著木桶,從井里汲出清涼的井水,然后用力潑灑在發燙的青石板上?!斑诶病币宦?,蒸騰的白霧裹挾著井水的甘冽瞬間彌漫開來。
等地面稍微干爽一些,奶奶便搬出那張老竹席。竹席的竹篾間,沁出了經年累月摩挲形成的包漿,泛著溫潤的光澤。
葡萄架下,切開的西瓜紅得透亮,里面的黑籽就像鑲嵌在紅寶石里的星辰,格外誘人。我們圍坐在一起,大口啃著西瓜,汁水順著嘴角流淌。
奶奶坐在一旁,手持葵扇,不緊不慢地驅趕著蚊蟲。扇面上那早已褪色的牡丹,在晚風中輕輕顫動,仿佛在訴說著往昔的故事。
月亮升起后,奶奶拿出粗陶碗,倒半碗雄黃酒,用棉簽蘸酒,在我被蚊蟲咬的地方畫圈,念叨著“畫個圈,蟲不鉆”。接著,她又點燃艾草繩,散發著淡淡藥香的淡藍色煙霧和葡萄架的香氣混在一起。螢火蟲從籬笆外飛進來,在煙霧中一閃一閃,像星星落進了院子。
如今,我住在裝著中央空調的高樓里,即使伏天也感受不到熱浪侵襲,卻總覺得少了點什么。
有次加班到深夜,我泡了杯荷葉茶,卻嘗不出記憶中的清甜。原來,真正消暑的不是冰涼,而是老井邊晃動的木桶,是藤椅邊不停搖晃的葵扇,是奶奶布滿皺紋的手撫過額頭時,那帶著歲月溫度的溫柔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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