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崔桂忠
“千里家書只為墻,讓他三尺又何妨?”安徽桐城六尺巷的典故里,那句“長城萬里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的詠嘆,道盡了中國人鄰里相處的智慧。然而6月22日凌晨,河北邢臺隆堯縣北寺莊村卻上演了一場因一米通道引發的滅門慘案。當32歲的村民李某從務工城市趕回家時,警戒線外散落的鋼筋水泥旁,新宅的地基尚未干透,這些他精心挑選的建材,如今成了父母、妻子和兩個年幼孩子生命的最后見證。
據隆堯縣公安局通報,嫌疑人王某(男,58歲)已投案自首,案件正在偵辦中。這場血案的起因,不過是宅基地旁一條一米寬的集體土地通道。王某家的耕地與李某家宅基地相鄰,多年來一直將這條公共通道占為己用。當李家動工建房墊土時,王某認為侵犯了自己的“領地”,雙方爭執從春末持續到夏初。多位村民回憶,某次爭執中,王某當場踹翻李家的灰漿桶,指著地基怒吼:“再往前挪一寸,我就把這房子掀了!”這句威脅最終變成了屠刀下的慘劇。
這樣的悲劇并非孤例。2023年河南某村,兩戶人家因宅基地邊界多占的半米地埂,從口角升級為持械互毆,最終造成一死兩傷的結局;2022年山東某鎮,兩家為田間排水渠的走向爭執三年,最終在麥收時節演變成縱火焚屋的慘案。這些案件里,都藏著相似的軌跡:從“你占我一分”的計較,到“咽不下這口氣”的執念,再到“魚死網破”的瘋狂,原本該守望相助的鄰里,變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敵。
為何“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鄉鄰,會對彼此痛下殺手?在北方農村,宅基地不僅是生活空間,更承載著家族尊嚴的象征意義。兇手長期侵占公用通道而不自知,恰是傳統觀念中“我的地盤我做主”的極端體現;而李家蓋房時的寸步不讓,也暗含著“被欺負到家門口”的屈辱感。當法律意識的淡薄遇上“拳頭硬才有理”的叢林法則,當“和為貴”的祖訓被“不能吃虧”的執念覆蓋,一米寬的通道就成了尊嚴角力的戰場。
更令人痛心的是,這場持續數月的糾紛本有無數次化解的機會。村調解委員會曾兩次上門,但調解員只是重復著“都是鄉里鄉親”的和稀泥話術,既未丈量土地明確權屬,也未固定證據留存檔案。有村民回憶,事發前三天,兩家人在村口再次爭吵時,村支書就在旁邊抽煙,直到聽見摔東西才隨口勸了句“別吵了”。這種“不出人命不重視”的基層治理惰性,讓小矛盾像野草般瘋長,最終燎原成災。
在六尺巷的故事里,官府的“千里修書”與百姓的“各讓三尺”,共同編織了化解糾紛的經緯。反觀當下,農村土地確權的模糊地帶、基層調解的專業缺失、法治宣傳的最后一公里梗阻,都是滋生矛盾的土壤。當村民不知道可以申請土地仲裁,當調解員分不清“公有通道”與“私人領地”的法律邊界,當報警后得到的只是“家務事自己解決”的回復,那些本可通過尺子丈量、通過條文厘清的紛爭,就只能交給情緒裁決。
如今北寺莊村的夏夜,再也聽不到李家兩個孩子追跑的笑聲。那條被鮮血浸染的一米通道,成了整個村莊的傷疤。它警示我們:每個村落都需要現代版的“六尺巷公約”,既要用確權證書明確土地邊界,也要讓“有事找調解”成為條件反射,更要讓“動手必擔責 的法治意識深入人心。唯有如此,當鄰家屋檐再遇滴水之爭,人們想起的不是“以命相搏”的慘烈,而是“各退一步”的從容——畢竟,長城萬里依舊在,誰也不想成為那個被恩怨吞噬的“秦始皇”。
☆作者簡介:崔桂忠,曾任某部隊政治委員,海軍上校軍銜。現任大連市旅順口區委辦公室二級調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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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易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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