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事起,我媽和小姨就幾乎不來往,所以我們見面也都是躲著走。
最早的結,是分宅基地那年。老宅后院三分地,姥爺臨死前說姊妹倆一人一半。
可小姨男人覺得媽嫁了人,不該再占娘家地,趁我媽不在家,直接把院墻往媽這邊挪了三尺。
我媽氣紅了眼,拿著鋤頭去拆墻,小姨抱著剛滿周歲的表弟攔在前面:“姐,我家男人說了算,你別逼我?!蹦翘靷z人大吵,媽被小姨推得摔在磚堆上,額角磕出個血包,從那起,倆姐妹就生分了。
真正鬧翻是我八歲那年。爸在磚窯出了事故,腿砸斷了,躺在炕上直哼哼,一天藥錢要五塊。
家里糧缸見了底,媽揣著家里最后二十塊錢去鎮上抓藥,路過小姨家時,看見小姨正往柜子里塞錢——那是爸出事前,媽暫存在她那的五十塊應急錢。
我媽沖進去要,小姨死死抱著柜子:“這錢我得留著給我兒子買奶粉!你男人那腿是填不滿的坑!”
我媽跪在小姨門檻上,從日頭升跪到日頭落,額頭磕出青包,小姨愣是沒開門。后來爸的藥停了三天,腿差點廢了,還是二嬸湊了錢才續上。
轉過年來冬天,我發高燒,燒得迷迷糊糊的。我媽背著我往鎮上跑,路過小姨家,看見小姨坐在炕頭嗑瓜子,火盆里燒著旺旺的炭。
我媽求她借輛自行車,小姨眼皮都沒抬:“我家車胎破了,再說你家丫頭燒傻了才好,省得跟我家小子搶吃的?!?/p>
那天媽在雪地里摔了三跤,把我背到衛生院時,她褲腳全凍成了冰殼子。
打那后,我媽再沒提過“小姨”倆字。
我要出嫁那天,院里掛著紅綢,二嬸正幫我梳辮子,我媽蹲在灶前燒火,火光映著她鬢角的白頭發,忽明忽暗。
迎親的拖拉機快到村口時,我提著紅裙子往外走,卻看見小姨站在老槐樹下。
她比十年前矮了些,背也駝了,藍布褂子洗得發白,手里緊緊攥著個布包。
我媽先看見了她,手里的燒火棍“哐當”掉在地上,聲音陡然拔高:“你還來干啥?看我家丫頭嫁得好,來扒層皮?”
小姨身子抖了抖,往前挪了兩步,布包遞過來:“丫蛋,姨……姨給你湊了點壓箱底錢?!?br/>
“誰要你的臟錢!”我媽沖過去想推開她,卻被小姨手里的布包晃了眼——那布是小姨結婚時的紅棉襖拆的里子,她最寶貝的那塊。
小姨把布包往我懷里塞,聲音發顫:“這里面是三萬塊,我攢了五年,給你添點嫁妝。當年……當年是我混賬,你爸躺炕時我沒敢幫,你發燒時我是怕自家小子餓肚子……這些年我天天睡不著,看見你就覺得虧心……”
布包沉甸甸的我掀開一角,里面是一沓沓零錢,五塊十塊的占了大半,用紅線捆得整整齊齊。
媽愣住了,嘴唇動了動,沒說出話來。
迎親的喇叭聲從村口傳來,小姨突然抹了把臉,轉身就走:“我走了,丫蛋,好好過日子?!?br/>
她的背影佝僂著,走得踉蹌,像被風推著的稻草人。
媽站在原地,眼圈慢慢紅了,突然沖她背影喊:“你……你家小子明年開春,來我家吃頓餃子!”
小姨沒回頭只是微微停了一下腳步,我知道她們這么多年的旮瘩應該都釋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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