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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王開成
青山環抱一孤村,竹海翻波接遠岑。
老屋如舟泊林麓,斑墻似甲歷風侵。
春雷破土千竿勁,夏雨穿林萬葉森。
秋月篩金鋪碎玉,冬霜淬骨立寒禽。
荊根暗結爭田壟,筍角新尖破地襟。
祖父拄藜巡舊圃,兒孫避日讀殘箴。
忽驚竹老抽白穗,更見人衰撫病衿。
斧斫當年驚鶴唳,犁開今日見龍吟。
新篁已沒荒墳土,舊夢難尋逝水心。
唯有山風知我意,時搖翠浪作哀音。
大巴山的褶皺里,我家的老屋像一枚被群山含在唇間的青梅,六間土墻瓦房順著山勢一字排開,墻皮斑駁如老人手背的老年斑。
左右兩條山脈如母親伸出的臂彎,將老屋輕輕環抱,山脊線上楓樹埡常年繚繞著乳白色的霧氣,像是大山呼出的氣息。
溪水從兩側山溝里流淌下來,在老屋山腳下山嘴匯成一條清亮的大溪流楠溪溝。
老屋山腳下兩山夾一平壩上,郁郁蔥蔥的斑竹長勢喜人,有些地方密得連只貓都鉆不過去。
屋院壩坎下有三四畝肥沃的菜園,是爺爺呵護的寶貝。
菜園下面是一塊坡地,坡地角是荊竹林,根須不知何時已悄悄蔓延,貪婪的地下向坡地延伸,向菜園暗中襲來。
這些荊竹的根須在地下縱橫交錯,有時會頂破地皮,露出幾節灰白色的竹鞭,在陽光下閃著微光。
春日的竹林是最動人的。一場春雨過后,竹筍便爭先恐后地破土而出,嫩黃的筍尖上還掛著晶瑩的水珠。爺爺總會在清晨拄著拐杖去菜園下坡地巡視,用粗糙的大手輕輕撫過新筍,嘴里念叨著:"慢些長,慢些長。"
陽光透過竹葉的縫隙,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隨著微風輕輕晃動。
夏日里,竹林成了最清涼的所在。正午時分,陽光炙烤著大地,唯有竹林里還保持著宜人的溫度。我常常躲在竹蔭下,讀著翻爛的《三國演義》,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像是為書中的金戈鐵馬伴奏。
竹葉的清香混合著書頁的墨香,成了記憶中最獨特的味道。偶爾有知了在竹干上鳴叫,聲音高亢而悠長。
秋風乍起時,竹林便換了容顏。竹葉由翠綠漸變為金綠,在陽光下閃著金屬般的光澤。風過處,竹葉紛紛飄落,在地上鋪成一層柔軟的地毯。
這時節,竹林里彌漫著淡淡的清香,那是成熟的竹子在積蓄最后的芬芳。
爺爺的拐杖聲在竹林中回蕩,他常說:"竹子老了,就像人一樣。"
進入寒冬,竹林呈現出別樣的韻味。大雪覆蓋下,竹枝依然挺立,被雪壓彎了腰卻不折斷。爺爺邊搖愰竹竿,幫竹子抖落上面的積雪邊說,竹子有骨氣,壓彎腰也不折。
雪后初晴,竹葉上的積雪簌簌落下,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光芒。偶爾有覓食的鳥雀掠過,驚起一片雪霧。
上初中那年春天,爺爺菜園里突然冒出了十幾根荊竹筍。它們在風里搖曳生姿。到了夏季細長的竹葉相互摩挲,發出沙沙的聲響,仿佛在召喚同伴:"快來呀,這里的土壤多肥美!"
高中畢業時,爺爺的菜園已有一大半被竹子占領。假期里,不愿幫父母做農活,常常躲在竹蔭下,讀著陳舊的《紅樓夢》,竹葉沙沙作響,像是為書中的對聯聚會伴奏。
陽光透過竹葉的縫隙,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隨著微風輕輕晃動。
叔父當人民公社生產隊長那年,響應農業學大寨的號召,帶社員們砍去屋下山嘴前平壩的竹林。我記得那天清晨,露水還掛在竹葉上,閃著晶瑩的光。社員們拿著柴刀,竹子的砍伐聲響徹山谷。
隨后,叔父又帶著社員們,在平壩兩側山坡上,一鑿一錘開出石頭,在壩子囗壘起石壩,硬是把平壩改造成了三層梯田,隨后蓄水變成了水稻田。
梯田兩側殘留的斑竹林,像是給金黃稻田鑲上的綠邊,在陽光下美得讓人心顫。
秋收時節,沉甸甸的稻穗低垂,同竹林構成一幅絕美的田園畫卷。
高中畢業前那個秋天,菜園里和山坡上的荊竹林突然開花了。爺爺拄著榆木拐杖站在院壩里,拐杖頭已經磨得發亮。他望著竹林花白的竹花說:"竹子開花就要死了,我也要走了。"
爺爺的白發與竹花在風中相映,像一幅凄美的水墨畫。那些竹花細小如米粒,散發著淡淡的清香,引得蜜蜂成群結隊地飛來采蜜。
第二年春天,竹林大片開始干枯,竹園里只冒出幾十根竹筍,到了夏天,全都長成歪歪扭扭的殘疾病竹。它們瘦弱的身軀在風中顫抖,像是茍延殘喘的老人。
高考結束那夜,張姑父突然趕來張灘中學,說爺爺走了。我們連夜趕路,二十里車路加上四十里山路,到家時天已大亮。我跪在爺爺棺前,恍惚看見竹花粉正從棺木縫隙里簌簌飄落,像是一場無聲的雪。棺材里彌漫著淡淡的竹香,混合著樟木的氣味,讓人心碎。淚,不由自主的滾落眼眶。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
父母、叔父叔嬸去逝后,這些年很少回去了。但腦海里總浮現老家的竹林和在另一個世界的親人。
去年春天回去,發現竹林已沿著老屋右邊山溝向上蔓延,整個溝的上游,綠浪翻涌,生機盎然,已形成一片浩瀚竹海。
新生的竹筍頂著露珠破土而出,在陽光下閃閃發亮。老竹樁的節間還留著砍伐時留下的刀痕,新竹筍已經長得比人還高。四季輪回中,竹林依舊按照自己的節奏生長、凋零、重生。
站在竹海前,我忽然明白:竹子是大地伸出的手指,戳破時間的表皮,讓不同年代的記憶在年輪里層層相疊。
新生的竹筍帶著陳年往事破土而出,每一節空心的莖稈里,都回蕩著爺爺的咳嗽聲、開山鑿石的號子、地質運動的轟鳴。
偶爾有山風吹過,竹葉相互摩挲,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在輕聲細語。
這片竹海成了群山跳動的綠色心臟,每當山風拂過,它都在輕輕訴說那些被泥土掩埋的故事。
四季更替中,竹林的容顏不斷變換,但那份堅韌與溫柔卻始終如一,就像爺爺奶奶、父母親和叔父嬸娘等親人的一生,也像這片土地上所有平凡而偉大的生命。(記者王開成2025年仲夏寫于漢江畔安康竹園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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