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朱戈(湖南隆回人)
撰文:胖爺
1996年,我19歲,在虎門合盛燈具廠當拉長。因為勞動強度大,伙食又差,我帶領工友罷工反抗。只是,胳脯擰不過大腿。最終,罷工失敗了。那年7月,我從合盛燈具廠出來,離開虎門,去了大嶺山鎮。
我二姑姑的大兒子,即我的表哥,在大嶺山搞建筑,是個小包工頭。我打算去他的工地打雜,混到過年,再作打算。
工地具體名字記不清了,只記得不遠的路口,金桔加油站剛剛營業。
表哥從大包頭那里,承包了倒模這道工序。簡而言之,倒模就是按照施工圖紙上的梁柱尺寸要求,用木板、釘子搭成倒混凝土的模子。
工作需要搭腳手架,攀上爬下,勞動強度不小。廣東天氣炎熱,太陽毒辣,民工整天在烈陽下露天工作,不一會兒就汗流浹背。一些老民工連安全頭盔都不戴,渾身曬得黝黑,像個非洲黑人。只有到晚上下工,到洗澡的時候,才能看到屁股上還有點白色。
民工住的工棚,條件簡陋,幾十個人混住。在狹窄的過道中,若兩人相對而行,其中一人必須要先讓出空間,雙方才能擦身而過。
現在回想,工地環境特別惡劣,但在當時,我竟然住得美滋滋的。可能入鄉隨俗,也可能是我只是臨時過渡,或者那家山就唱那家歌吧。
在大嶺山一帶,不走尋常路,靠不正當手段賺錢的人不少。其中一些人,喜歡從民工建筑隊招兵買馬。可能覺得本鄉本土的人,大家湊成一伙,團隊戰斗力更強。畢竟彼此知根知底,可靠性和忠誠度,比不熟悉的外地人好多了。而且就算萬一出動時,不小心出了事,被抓了也不會出賣同伙。
珠三角一帶,打工仔眾多的地方,流傳著一個不是笑話的現實。在工廠的漂亮妹子,男朋友無非兩種人:一種在工廠當管理,一種便是這些不走尋常路的男青年。當然,也有特別,她們是老板或者高管們的女朋友。
不走尋常路的青年,向女孩求愛的辦法,簡單粗暴,也極有效。無非就是恐嚇的流氓主意。諸如,你若不跟我好,我便傷害你全家。若別人敢與我搶女朋友,明天他身上可能就少了一塊肉。
必須說明,這絕非虛言,而是事實。這種事情,他們真干得出來。有些腦子缺根筋的,看中了漂亮女工,又強求不來,甚至會從工廠盜來硫酸,往女孩子臉上潑。他求而不得的東西,別人也休想擁有。
這絕非大嶺山一地獨有,直來后來很久,我才知道,整個珠三角,到處都有這種隊伍。
建筑隊的工作很苦,常有一些同鄉吃不得這種辛苦,又或者受了誘惑,來找我相商,拉我入伙,去實施他所謂的發財大計。
出門在外,我從不怕事,也不隨便惹事。無論做人,抑或做事,我都有自己的原則和底線。不干犯法之事,不強迫人,更不欺侮人。我當然不愿隨他同行,而我的同鄉,后來因為錯誤的選擇,付出了慘痛代價。
數月之后,冬季來臨,建筑隊無事可干,我離開大嶺山,回老家過年。
1997春節過后,我重回虎門沙角,沒有其他去處,只好又來找我四叔,住在他單位宿舍。
每天吃了早點,便出門找工作。這次,卻不像上一年那么幸運了。我每天清晨出門,夜黑方歸,一身疲倦,可連日奔波,只換來無盡的失望。日復一日的打擊,甚至快要擊潰的我精神。
不知道具體哪一天了,我早上從四叔單位出來,去虎門盧屋。同村好友范平險在盧屋一家工廠上班,我盼望著能在附近找到工作,方便與他在異鄉相聚。
一直找到下午五點,工作的事沒有任何進展。奔走了一天,我幾近虛脫,坐在一塊草坪上,想起未來,心煩意亂。
我向來敏感,又想起早上出門時,四娘的神情,認為她嫌棄我借宿的時間太長了,心中更焦躁。當然,我也許想多了,也許四娘并不怪我,只是我在自己加戲。
但我已決計不再去麻煩四叔,好友范平險或可把我帶進工廠,但又不想去找他,我望了望不遠處的橋洞,決定在橋洞下度過一宿。
一旦作了決定,心中瞬間落下一塊大石頭。夜色降臨,我仰躺在草坪上,讓月亮在我臉上灑滿了銀輝。我記得,那天晚上的月亮姣潔、柔和,與那千里之外家鄉的月亮一樣美。
那是我一輩子不能忘懷的夜晚。
橋洞當然只能住一晚,次日我重新回到了四叔的宿舍,繼續找工作的長征。說也對,住過一日橋洞后,心態倒也平和了許多。
過了幾日,四叔告訴我一個信息:沙角沙角鳳凰山東煦五金電鍍廠招男普工。
沙角鳳凰山工業區有幾十家工廠,有兩家工廠待遇最好。一個東煦廠,一個臺資銅管廠,名字我忘了。
四叔是沙角郵電所的郵遞員,鳳凰山工業區所有工廠信件都由他負責投遞,工廠保安他都認識。他負責投遞信件的轄區內,工廠只要有招工信息,他基本上能第一時間知道。
我匆匆忙忙吃罷早飯,待四叔送完周邊工廠的郵件,便搭他的摩長前往東煦廠。
趕到東煦廠,等候招工的男青年,已經有一百多號人了,看上去一片黑壓壓的人頭。
據說,在東煦廠,員工伙食和老板一樣,中晚餐吃泰國香米,菜里從不缺油葷,逢節假時時不時加大雞腿。而且老板從來不拖欠工資,有時碰到節假日,還會提前發放。
這么好的工廠,自然名聲在外,一旦招人,立馬涌來大量面試者。
四叔一看這個陣勢,馬上帶我從黑壓壓人群中,擠到人頭攢動的保安室門口,一邊和認識的保安打招呼,一邊把我的身份證和電大學生證遞進去。
不一會兒,保安開始念名字,叫人進工廠面試。門口一百多號,但真正能進廠面試的,并不多。因為真正有機會進廠的,都提早和廠里有關系的人,比如保安、人事部招工負責人,或者在工廠上班的親朋好友老鄉等,打好招呼了。
要不然,就算你知道招工的消息再早,位置排得再靠前,你進廠的證件都遞不進去。或者就算遞交了證件,也如愿參加了面試,而且面試時自我感覺良好,最后總是莫名其妙地沒有成功。
潛規則無處不在。只是如此簡單的道理,我是后來從事業務工作,很多多年之后,才徹底搞懂。
不久之后,保安念到了我的名字。我和另外三個人一起,經保安室旁的小門,進入保安室后,一個二十來個平方的房間。
負責招工的,是兩名男子。一個中年男,戴眼鏡,白白胖胖,風度翩翩;一個青年男,臉色稍黑,個子瘦高。
面試很奇怪,不筆記也不問問題。瘦高青年男直接讓我們做俯臥撐,每人先做50個。其他人的成績,我不記得了。反正,我趴下去一口氣做了80幾個。
青年男子說話了,夠了,夠了。你們明天早上八點,到工廠保安室外墻看錄取名單,合格的人,名字都寫在上面。
你想知道一百多個排隊招工的男青年,最后實際被錄取的人,有多少個嗎?讓我先留個懸念,歡迎關注胖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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