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節選自
《我的書店:
作家暢談自己鐘愛的實體書店》
羅納德·賴斯 著
譯林出版社
在數字閱讀盛行的時代,實體書店依然是一座城市不可替代的精神地標。它們不僅是書籍的陳列之所,更承載著人與文字相遇的驚喜、思想碰撞的溫度。從偶然踏入的那一刻起,也許這座空間便成了作者創作生涯中的“心靈驛站”——書架間的迂回路徑,午后斜映在書頁上的光影,甚至店主隨手推薦的冷門佳作,都成為靈感滋生的土壤。
通過以下作家的文字,我們或許能重新發現:書店的價值遠不止交易,而是用一本本精心挑選的書,為匆忙的世界保留一份沉靜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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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莎·艾克曼——奧德賽書屋
馬薩諸塞州,南哈德利
最初造訪奧德賽書屋,我是為了買文學課的教材;后來就常常坐在這家書店一樓的地板上,倚靠著滿書架的維多利亞時期小說,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周六下午。書屋那時候按照出版商來排列書籍,這種擺法不常見,和英國書店的擺法倒是有點兒像。我那會兒讀的書很多都是企鵝出版集團出版的,是有著醒目橙色書脊的平價本。為了促銷,企鵝用不同顏色對書籍進行分類:綠色代表懸疑,藍色代表傳記,紅色代表戲劇,橙色代表小說。奧德賽的這種排列方式深得我心。當我破譯了顏色密碼,下到一樓去尋找所有橙色書脊的書時,我感覺自己掌握了書店內情。
但作為一個書迷,直到我開始了解羅密歐·格萊尼爾的故事,我才真正感覺自己掌握了奧德賽的內情。羅密歐是書屋的主人,大家都直呼其名。他是一位穿著得體的紳士,系著領帶,說話時嗓音低沉但吐詞清晰。按出版商來排列書籍便是他的主意,大概也代表著他對所有英式事物的認可。羅密歐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崇英者:他每天下午四點都要喝茶,還認為《米德爾馬契》是有史以來最好的一本書。羅密歐看起來十分體面,還有點兒,呃,古板,搞得有些顧客以為他是英國人,但他根本就不是。
羅密歐來自魁北克偏遠林區的一個伐木工人家庭。1923年,他移民美國,定居在馬薩諸塞州的霍利奧克市。他在當地一位名叫西蒙·弗林的藥劑師那兒找了份工作,負責打掃地窖。這份工作卻成了一次機緣巧合。幾年后,羅密歐從地窖榮升地面,在藥店里幫忙,學習藥房生意,準備考取職業證書。同時,他喜歡上了老板的女兒貝蒂·弗林。就在珍珠港事件爆發十天之后,貝蒂和羅密歐私奔了。兩人在附近的南哈德利鎮買下了一家名為“格萊斯曼”的藥店,出售牙刷和洗發水等日用品,還在門口擺放了一小架書。面對書籍,羅密歐總是無法自抑;他有個習慣,每周都要買一本書。店里書籍占的空間越來越大,書架也越來越多;不久,薩克雷的小說就多過了指甲銼和“老帆船”。盡管名義上格萊斯曼是一家藥店,實際上卻成了鎮上的文學集會地。街對面曼荷蓮學院的老師和學生常來這里聚會,在圓桌邊和卡座里熱火朝天地討論藝術、政治和文學。學院師生都對格萊斯曼青睞有加,學生們在畢業后重聚時還會順道來這里看看,就像拜訪圖書館里自己最愛的那個角落。一位教授曾經評論說,羅密歐·格萊尼爾“決心要成為約翰·濟慈之后最有文化的藥劑師”。
伊莎貝爾·阿連德——書之廊
加利福尼亞州,科特馬德拉
我是個老派的人。在我看來,每個人都要有自己的私人醫生、牙醫和理發師。當然,還得有一家值得信賴的書店。我不隨便買書,不論人們對一本書的評價有多高,除非我的書商向我推薦。二十五年前,我瘋狂迷戀上了一個男人,并且逼婚成功,從此移民到美國,最終定居在加州馬林縣。尋找合適的醫生、牙醫和理發師花了我好些時間,但幸運的是,幾乎剛到這兒我就找到了屬于自己的那間書店。它在科特馬德拉,叫“書之廊”,是一家獨立書店,離我家只有十分鐘的路程。那兒很快就成了我的避風港和第二個辦公室。書店由彼得羅切利夫婦所有,妻子叫伊萊恩,丈夫叫比爾。他們張開雙臂熱情地歡迎我,并不因為我是一個作家,而是因為我是他們的鄰居。
自1987年起,我每本新書巡回宣傳的第一站都設在書之廊。這兒同樣是許多作家巡回宣傳途中最愛的一站。這里有熱情的觀眾,大家都眾星捧月般對待所有作家,即便有的并不太出名。我在這兒參加了許多朗讀會,見到了在別處不可能見到的大人物,有作家、政治家、科學家、明星,還有各路專家。得益于書店舉辦的“廚師與書”系列活動,我也在不少高級餐廳享受過大餐。由于工作需要,我經常出門在外,如同游牧民族般四處游歷。每次出發前,我都會先去一趟書之廊,在那兒的旅游區選購地圖、查閱攻略,比如在摩納哥買珠子最好去哪兒,在佛羅倫薩哪里能吃到最美味的意大利面。
書之廊對我來說不僅是一個商店而已。我在這里跟朋友見面,接受記者采訪,也跟學生和讀者聊天,與作家同行討論交流;我在書店有自己的信箱,開設了自己的賬戶,我和家人的所有書籍都在這里預訂和購買。我的孫子孫女們剛學會撥號,就打電話給書之廊預訂童書;如果第二天他們沒拿到書,就會再打一遍。這么多年來,書店舉辦的周日故事會他們一場不落;在哈利·波特午夜派對中,他們也總是身著主題裝扮排在入場隊伍的最前面。
里克·阿特金森——政治與散文書店
哥倫比亞特區
在我們的生活中,有些習慣會變成習俗,而習俗會變成迷信。我自己便親身體驗了類似的演變。1988年10月,我第一本書的創作接近尾聲。這本書描寫的是1966年美國西點軍校的一個班。結尾一幕發生在軍校公墓,那么多在越戰中喪生的士兵就長眠于此。我將學校牧師的哀思作為全書的結尾:“我愛他們,全心全意地愛著他們。”
現在干嗎?我問自己。作家們寫完初稿時通常會做什么?我從寫字臺邊起身,套上運動鞋出了門。沿著猶他街往前走,在內布拉斯加大道右轉,穿過康涅狄格大道,我來到了一座零售大樓前。這座大樓看起來枯燥無味,但里面有一家不起眼的簡陋小店,數年之后成了華盛頓的社區文化中心;它便是政治與散文書店。我想,這就是作家們寫完書后要做的事情:他們應該尋求其他作家的陪伴,或者至少通過他們的作品來交流。那個秋天,我在政治與散文書店與許多非同凡響的新書不期而遇:加夫列爾·加西亞·馬爾克斯的《霍亂時期的愛情》、斯蒂芬·霍金的《時間簡史》和湯姆·沃爾夫的《虛榮的篝火》等,它們成了我美妙的發現。
1992年秋,我剛完成我的第二本書,便又一路小跑去了政治與散文書店。這已經成了我的習慣。2000年,2003年,2006年,我一直維持這個習慣,最近一次在2012年3月。這個慣例好像成了一種迷信,我害怕打破它會給自己帶來霉運。對我來說,造訪政治與散文書店就像是塊壓頂石,不做這件事我的書就不算真正完成了。流連忘返于書架之間相當于在書本最后一頁打上“結束”二字,但前者更為有趣。
政治與散文書店在華盛頓切維蔡斯社區開業后不久,我和家人就搬到了這里。1984年秋,卡拉·科恩開了這家書店,經營當時的熱門書籍,比如羅伯特·陸德倫的《阿基坦行動計劃》和汽車公司高管李·亞科卡的同名回憶錄,還有芭芭拉·塔奇曼的《愚蠢進行曲》、尤多拉·韋爾蒂的《一個作家的開端》和本地作家鮑勃·伍德沃德的一本名為《連線——約翰·貝魯什的短暫一生》的令人好奇的傳記。卡拉出生于巴爾的摩,曾經是城市規劃師,也擔任過聯邦住房官員。她聰穎、愛社交、有魄力,曾公開表示要將政治與散文書店經營成“自己愿意去的書店”。另一位本地作家、書店贊助人羅恩·薩斯坎德后來評論道:“有幾百位作家都將卡拉視作自己的理想讀者。她是一個部落領袖,正如亞伯拉罕一樣。”
溫德爾·貝里——卡邁克爾書店
肯塔基州,路易斯維爾
我不是唯物主義者,但也不是唯心主義者。我看重這世上實實在在、觸手可及的東西;且隨著人類體驗越來越非物質化,我愈發體會到這些事物的價值。在我看來,書并不只是存在于屏幕上或腦海里的“文本”。只將想法轉化成文字還不夠,必須更進一步,將其印在書頁上,裝訂好,且前后用封皮包好,這樣才叫一本書。書是物質工藝品,人們不僅想讀它,更想親自把它捧在手里,聞它的氣味;人們要能摸到書上的字,用真的鉛筆在字底下畫線,在留白的地方寫寫畫畫。這樣,一本書,一本真正的書,這種語言的實體,才成了人類肉體生命的一部分。
此外,人的肉體生命,一定有一個歸宿地,也一定與經濟相關。書亦如此。它的生命必須融入書店的生命之中。人們可以從很遠的地方買書,通過快遞收貨。我承認我有時也這樣做。但正是有了親身經歷我才知道,這種做法意味著可能舍棄了書本生命中最美妙的一部分,無法獲得最純正和最有意義的文字享受。直到現在,我還保留著一些孩童時期的書,它們在我心里一直是鮮活、珍貴的存在,而我買書的書店和售書給我的店主也都成了它們生命的一部分。
郵購一本書就像“買一頭裝在袋子里的豬”,你得承受攤上一筆壞買賣的可能。你收到的書可能過于丑陋和粗制濫造,即使你是打折買的,也遠不值那個錢。如果你是一個書迷,如果你把書本當作工藝品并看重其價值,那你的生命也會因為這件次品而貶值。
所以我在肯塔基州的路易斯維爾時,總愛去卡邁克爾書店。有時是為了買某本書,有時并沒有什么目的,只想隨意了解下有什么書,去看望店里的人。在那里你能感受到一個書店應有的安靜、友好,能聞到紙墨的香味,能摸到實實在在的書。在卡邁克爾,圖書的多樣生命得到了良好體現。走進書店,與一本好書不期而遇,決定自己想要這本書,買下它并如獲至寶般帶回家,這整個過程都在與店員的友好交談中完成,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都是一次愉快的體驗。由此,買書這項經濟活動也成了我社交生活的一部分,因為我買東西的時候需要在真實世界中的真實場合跟真實的人交流。
真實萬歲!慢節奏溝通萬歲!
珍妮·伯索爾——側面書屋
馬薩諸塞州,北安普敦
每個作家都要有一家屬于自己的私人書店。當我們在與文字的斗爭中變得孤獨暴躁,尤其當我們在本應潛心工作之際卻頻頻外出時,有一個地方正敬奉著我們可能完成或永遠完不成的東西,還有哪里比那兒更適合掃除愁緒呢?況且閱讀是逃避寫作的最佳借口。所以我們總是對書如饑似渴,一批批,一堆堆,再多的書也不為過。順著家門前那條街往下走,穿過兩個停車場,輕快地拐過街角,就來到了一家撐著條紋雨篷的店鋪前,這便是我的私人書店側面書屋。店里每面墻都立滿了與天花板齊高的書架,還有一些書架分散在四周,讓人忍不住想上前一探究竟。滿眼的書本仿佛在礁石上吟唱著美妙歌曲的塞壬,向我發出致命誘惑。是的,要我說,凡是E.B.懷特和安妮·法迪曼的作品,或是散文對面的懸疑小說,尤以英國作家的作品為甚,絕對都是塞壬一般的存在。想想雷金納德·希爾!想想蘇菲·漢納!還有懸疑小說旁邊的自傳,或藏在散文背后的《紐約時報書評》經典系列,當然還有小說。誰不愛小說呢?
當我終于從這些致命誘惑中保全性命,書屋的兒童區又開始向我發起進攻。我自己的作品就擺在那里,我會不厭其煩地一遍遍去欣賞它們;但當它們在書架上滯留太久、無人問津時,我也會前去送上安慰。有時我會厚臉皮地坐在地上給書簽名,希望有好奇的孩子或是父母前來詢問我是否是這本書的作者,這時我就能回答是的,然后沐浴在陽光下,接受他們的驚嘆和贊美。只不過,有時讀者并沒有送上多少溢美之詞;更糟糕的是,他們會坦言相比之下他們更愛看凱特·迪卡米洛的書。每當這時,我就覺得我應該呆在家里看看老電視劇《吸血鬼獵人巴菲》。
側面書屋由一群聰明可愛的人經營著。他們對書籍了解甚多,也十分清楚該如何對付進出書店太過頻繁的本地作家。他們對我非常包容,我對他們的喜愛也溢于言表,尤其是……不,我沒法單獨挑出一個來。但一定要說的話,確實有那么一個人我想特別提一下,他就是史蒂夫。他曾經在收銀臺后對我唱《皆大歡喜》,為此我將永遠感激他。謝謝你,史蒂夫。
也謝謝你,側面書屋,一直充當我的私人書店。向書籍致敬,永遠。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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