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尼奧·達馬西奧

Antonio Damasio

南加州大學神經科學、心理學和哲學教授，歐洲科學與藝術學院院士。其對情緒、感受和意識的神經過程研究做出了開創性貢獻，被美國科學信息研究所評為“最高被引學者”之一。

一旦有人向你推薦達馬西奧，通常最先出現的幾本書是他所著的《當自我來敲門》《笛卡爾的錯誤》，亦或者《萬物的古怪秩序》《當感受涌現時》。但他還有一本特別的書《尋找斯賓諾莎》。

在講述思想家斯賓諾莎的文本中，有哲學的指向、有政治的指向，它們論及社會與人類集體，它們交融著唯物主義與理性主義……唯有達馬西奧從神經科學出發。我們再找不到第二本《尋找斯賓諾莎》這樣的書了。

斯賓諾莎，17世紀荷蘭著名的哲學家，現代哲學的重要先驅之一，被譽為"哲學之父"。他最早提出“政治的目的是自由”，為啟蒙運動的拓展奠定了思想理論基礎。他的作品《倫理學》是其重要代表之一，被視為哲學界的重要經典之一。

在本中，達馬西奧對偉大的思想家斯賓諾莎重新發現。也是這本書，讓世人有機會發現斯賓諾莎的工作與現代神經科學的研究彼此契合。

在書中，達馬西奧將其科學思考和斯賓諾莎的哲學思考融合統一，他在解析情感是什么的同時，深情陳述斯賓諾莎的人生故事。

這種科學與人文的聯袂讓我們看到，知識不該以分割為目的，而應該以解決問題為目的。如衛報評論：“任何準備跨越學科界限探討‘人類意味著什么’的人都應該引起高度重視。”

我的靈魂就像一個隱藏的管弦樂團。我不知道究竟是哪些樂器在我體內鳴奏，弦樂器還是豎琴，廷巴鼓還是大鼓。我能聽清的只有自己的交響樂。

——佩索阿

翻閱此書，你能感受到科學家和哲學家的共同努力——領會我們是由什么構成的，我們何以在此。

我正坐在斯賓諾莎家后面的小花園里。如果斯賓諾莎曾走出他的房間，坐在與我相同的位置上，那么他一定看過我正在看著的這片天空。我問自己，一個人如何才能成為斯賓諾莎？或者，換句話說，我們怎樣解釋他的不同尋常？

——《尋找斯賓諾莎》

在達馬西奧的論述和指認中：軀體與大腦，情緒與理性，都不是完全分離，甚至對立的。相反，在真實人類機體的運作模式中，軀體與大腦，情緒與理性都是不可分割，和諧統一的。從整個有機體的角度才能完整地理解人類心智。

在與哲學家麗貝卡·戈爾茨坦（史蒂芬·平克的妻子）的一次廣播對話中，達馬西奧承認斯賓諾莎對他的科學研究思路有根本性的影響，甚至為了融入斯賓諾莎，他與妻子專程到阿姆斯特丹去“尋找斯賓諾莎”。

他在書的開篇就描寫了這一情境，坐在斯賓諾莎故居門前，想象這位偉大高貴的思想者當時如何被逐出教門，又如何拒絕萊布尼茨親自送來的教授聘書，想象他如何獨立不羈，終日籠罩在玻璃粉塵之中打磨光學鏡片，并死于肺癆。

如果這兩位偉大的腦科學家知道陳寅恪寫于王國維墓碑上的名言——“惟此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歷千萬祀，與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可能要將這一名言寫在《尋找斯賓諾莎》一書的扉頁。

斯賓諾莎的泛神論，斯賓諾莎的情感學說，斯賓諾莎的倫理學和政治哲學，對達馬西奧產生的影響，不論怎樣估計都不過分。

達馬西奧在書中寫道：

當我試圖了解斯賓諾莎的生活軌跡時，我總是回到海牙，回到他在暴風雨之間短暫的平靜中抵達帕烏金格拉赫特的場景，以此作為一個關鍵的視角來解釋在此之前、之后的事及其原因。

斯賓諾莎如他習慣的那樣，獨自一人來到海牙時，已是38歲。他帶了一個書架和他的藏書、一張桌子、一張床以及他的鏡片制作設備。

他在帕烏金格拉赫特租用的兩個房間里完成了《倫理學》這一著作，他每天從事鏡片的制造工作，接待數百名訪客，很少進行遠距離的旅行。

斯賓諾莎是和藹可親的、放松的，盡管他在姿態上是高貴的和有禮儀的。如果我們能在一個人40歲時談論其為晚年，那么晚年的斯賓諾莎是善良的，幾乎是可愛的，盡管他機智而又尖銳。

可悲的是，很少有明智的哲學家，無論年輕的還是年老的，公開向斯賓諾莎表示敬意，更不用說扮演他的門徒或延續者的角色了。

啟蒙運動后，斯賓諾莎的影響變得更加公開。引用斯賓諾莎不再是一種犯罪。隨著世俗世界的不斷發展，斯賓諾莎變成了先知，“通常很少有人讀，幾乎沒人讀，或者根本沒人讀。”歌德采納了斯賓諾莎的思想，成為他的擁護者，斯賓諾莎對他本人以及對他作品的影響是毋庸置疑的。

在我清晰地了解斯賓諾莎之前，我一直在問自己一個很糾結的問題：他是在冒充圣徒嗎？他是在小心翼翼地構建一個仁慈和世俗否定的形象，使他的言論更有權威性，并使他的批評者的任務更具有挑戰性嗎？

——《尋找斯賓諾莎》

在《尋找斯賓諾莎》中，達馬西奧對斯賓諾莎異常親近，不論是在科學的還是哲學的議題上。“斯賓諾莎處理了我作為一名科學家最關注的一些主題——情緒和情感的本質以及心智與身體的關系。”

達馬西奧簡明準確地談到斯賓諾莎在這個議題上的若干要點：

思想與廣延在現象學上是有區分的；但它們仍然是同一實體——上帝或自然——的屬性；心智和身體并行地顯現同一個實體，它們之間不存在因果作用，因此也就克服了笛卡爾所面臨但未能解決的一個問題：存在兩種實體，并且需要將它們整合在一起；因此這種構想是“方面”二元論或兩面一元論，而否定了實體二元論。

為了使兩面一元論更加圓融，我們則進一步將它發展為“兩視一元論”。這個觀點的要義在于：物質不是惰性的，而是充滿內在創造力的；每個合成個體是一團“有感知能力的、活的物質”，是有機體，它既是自我實現的主體，同時也是其他自我實現的主體“眼中”的客體；心智概念和生物概念描述的不是兩個異質的實體，而是對同一個實體出自兩個視角(或層次)——第一人稱視角(現象學視角)與第三人稱視角(生理學視角)——的描述。

在達馬西奧看來，所有的心智現象或功能都可以圍繞生命、生命的起源、生命的適應和生命的演化來理解。對通常被視為主觀品質(quality)之典范的感受來說，即便它似乎“惟恍惟惚”、無形無象，但它也是一種由“神奇的生理安排”實現的特定生命功能。

當我們注意到在現代生物學影響下出現的人性概念與斯賓諾莎自己的概念有某種程度的重疊時，把這個問題與斯賓諾莎聯系起來就特別有意義了。我們絕對應該考慮斯賓諾莎的知足之道。

斯賓諾莎關于實現美好生活的最著名建議是以道德行為體系和民主國家處方的形式出現的。但是斯賓諾莎并不認為遵循道德準則和民主國家的法律就足以使個人達到最高形式的滿足，即他將持續的快樂等同于人類的救贖。

我們在生活中要求更多的東西，超越道德和守法行為；超越愛、家庭、友誼和健康的滿足；超越做好任何選擇的工作所得到的獎勵（個人滿足感、他人的認可、榮譽、酬勞）；超越對個人享樂和財產積累的追求；超越對國家和人性的認同。

很多人都需要一些東西，至少需要對自己生命的意義有一些清晰的認識。無論我們是清晰地還是混淆不清地表達這一需求，都意味著我們渴望知道自己從哪里來，我們要去哪里，也許對后者的渴望更甚。

生命還有什么比我們眼前的存在更重要的目的呢？伴隨著這種渴望，會有一種強烈的或柔和的回應，或者是某種目的的收集或渴求。

保持健康是做人的責任；不要嘲笑，又不要悲哀，也不要詛咒，而要理解。

暫時的秩序是事物和事件組成的世界，而永恒的秩序是規律和結構組成的世界；智慧不在死的默念，而在生的深思。

如果你不想做，會找一個借口；如果你想做，會找一個方法；人心不是靠武力征服的，而是靠愛和寬容征服的。

——斯賓諾莎

我相信新的知識可能會改變人類的競爭環境。我們可以有希望，斯賓諾莎雖然勇敢，卻沒有像我們普通人那樣重視這種感情。他對“希望”的定義是：“希望不是別的，而是一種不穩定的快樂，它來自某物的未來或過去的表象，在某種程度上我們對它的結果表示懷疑。”

——《尋找斯賓諾莎》

這幾本書寫了什么呢？相信讀者們能很容易地發現它們的主旨：介紹人類心智，特別是心智在人體內部建構的方式。貫穿這幾部著作，我秉持的基本觀點也是顯而易見的：假如脫離了感受，就無法思考心智；假如不考慮軀體的存在，就無法思考感受與心智。

這幾本書的內容各異，它們反映了多年以來我的研究方向是如何發展演變的，同時也集合了神經系統及其工作原理的新發現。

我希望我的中國讀者能夠擁有愉快的閱讀體驗。希望我在這幾本書中所提出的事實與觀點能激發大量的討論，推動研究的發展，并引發更多的思考。

——安東尼奧·達馬西奧

注：部分內容摘編自汪丁丁教授及李恒威教授為達馬西奧系列所著的推薦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