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耷(1626-1705),別號個山、雪個、驢屋驢、人屋、八大山人等,以『八大山人』名世。江西南昌人。明寧王朱權后裔。明亡后出家為僧,法名傳綮,后還俗。『清初四僧』之一,才華橫溢,堪稱畫壇一代宗師。
八大山人少有才名,時人稱其八歲能詩,善書法,工篆刻,尤其精于繪事。他的繪畫創作,早年以花鳥為主,五十余歲后山水漸多,故而其花鳥畫名聞天下,山水畫也獨樹一幟,足與同儕相埒。本書收錄的山水冊,是八大山人山水畫成熟期的佳作,共計十二幀,每幀縱二十三點二厘米,橫十八點七厘米,現藏于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據末幀中的款識可知,本圖冊繪于『已卯至日』,即康熙三十八年(一六九九)夏至日或冬至日,其時八大山人七十四歲。作為明代遺民,八大山人從不在畫中寫清朝年號,僅以干支紀年落款。
冊中有收藏印多方,表明本冊曾經近現代鑒藏家周湘云、張大千、徐雯波、丁念先、顧洛阜等遞藏。此冊后歸美國藏家顧洛阜(John M. Crawiord Jr.)所有。一九八八年,顧洛阜去世后,該作被遺贈給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
十二幀畫作,構圖與筆墨各具匠心,意境或澹遠,或寧謐,或蕭瑟。若總結各幀共性,重用渴筆可謂其一。八大山人的山水畫師承,被近現代書畫家、鑒藏家張大千總結為『山人畫法從董思翁,上窺倪、黃』而董思翁(董其昌)、倪(瓚)、黃(公望)三人皆擅用干筆,有『明董宗伯(董其昌)合倪、黃兩家法,則純以枯筆干墨』之說。八大山人此冊中,亦多用干筆。
《八大山人山水圖冊》第一幀
第一幀作丘巒古樹、清溪人家。丘巒以淡墨渴筆勾皴而成,其上槎牙樹木,點以重墨苔點;其下拳石磊磊,清流無波;其后茅舍靜臥,遠山迢迢。無論山石林木,抑或屋舍人家,畫家皆不作詳細刻畫,但其筆墨濃淡變幻、虛實相生,營造出渾融蒼茂、超以象外的氣度。
《八大山人山水圖冊》第二幀
第二幀繪高士獨坐、聽風觀水。參天石壁之下,一高冠長髯的文士臨水而坐,仰望蒼穹,其身側青松陰翳,流泉奔瀉,松風流水的天籟之音仿若縈繞紙間,不絕如縷。本幀在干筆勾皴之上,以極淡的花青和赭石染寫松針、山石,為全圖增添了溫潤之感,也寫出了自然山水的清新與生機。
《八大山人山水圖冊》第三幀
第三幀以粗放線條寫疏朗景致,凸顯空靈意趣。圖中長松傲立,空亭寂寥,加之采用『一水兩岸』的構圖,整體氣息近于元人倪瓚。八大山人對倪瓚尤為鐘愛,稱其畫為『畫禪』『上品上』。此幀雖未明寫取法倪瓚,且布景分散,但個中氣息與倪瓚一脈相承。
《八大山人山水圖冊》第四幀
第四幀作滿構圖,筆觸密集但枯濕結合、濃淡參差,毫無壅塞之感。畫中山深林茂,白云出岫,碧水回環,有筆處是畫,無筆處也是畫。
《八大山人山水圖冊》第五幀
第五幀尤顯蹊徑別開之妙。畫中山石是枯筆皴擦的集聚,樹葉是墨色的堆疊,整體朦朧混沌,似是狂風暴雨之景,又如鏡花水月之境,只有一角水榭在滿紙迷離中清晰醒目,提示真山真水之存在。八大山人諳通佛理,此幀筆墨也蘊含佛家玄奧。
《八大山人山水圖冊》第六幀
第六幀與第十幀皆為淺設色之作,描繪的都是高崖幽谷、村舍山家之景,其一闃無人跡,其二作一人閑步觀山。兩圖皆用筆紛繁,卻都有至純至凈之感。八大山人早歲遭逢國仇家難,后又經歷出家、癲狂、還俗,這兩幀畫作中的靜凈之景,或許是其心安之處。
《八大山人山水圖冊》第七幀
第七、八、九三幀景致,一集于中部,一偏于一角,一環繞四周。層崖峭壁、萬頃煙波、深山窮谷就在畫家巧妙的布局和運筆中躍然紙上。其中第八幀內,平江如寂空,遠帆似飛鴻,天水相接,難分彼此;而四圍皆山、中央留白的第九幀,將觀者引人畫內,生發身臨其境之嘆。
《八大山人山水圖冊》第八幀
最末兩幀更見畫家獨出機杼之處。前者峰巒上出重霄,谷壑下臨無地,一切似乎都縹緲于虛空之中。后者幾乎舍棄了具象刻畫,上方枯墨幾筆,下部淡墨數片,山耶?云耶?地耶?水耶?皆是,又皆不是,直到那位騎驢獨行的高士步入畫面,才將這一片鴻蒙分開,天地云氣各歸其位。文士弓背縮頸、目不斜視,似是沖寒而行的姿態,為畫面烘托出一片雪意。然而,就在這絕俗離世的蒼茫境地中,驢子驀然回首,望向畫外,與現實世界發生了關聯。這是特立獨行的畫家有意為之,若聯系其自稱為驢的過往,更是令人莞爾。
《八大山人山水圖冊》第九幀
八大山人的書法成就不在繪畫之下,但他很少在山水畫中作長跋。本冊除末幀書寫紀年外,其余十一幀中九幀僅有『八大山人』之款與印鑒一方,兩幀只有鈐印。這一款一印雖然簡約,卻是自清代至今人們一直津津樂道的話題。
《八大山人山水圖冊》第十幀
『八大山人』之意有多種闡釋,如清人陳鼎認為是『八大者,四方四隅,皆我為大,而無大于我也』【二〕今人朱良志據八大山人有『止八龍科寶則稱『山人清初為高僧,嘗持《八大人圓覺經》,遂自號曰八大』大山』之印,推測此號意為佛教所稱之須彌山周圍的八大山種種觀點,難有定論。而『八大山人』四字的特殊寫法,也有廣為流傳的『哭之』『笑之』之說,如清人張庚即持該說,但也一直有人持反對意見。畫中造型奇特的圖形印也有多種解釋,如張大千釋讀為『一山人』,王季遷認為是『八大山人』,還有人稱其為屐形印等,同樣眾說紛紜。這些謎題的真實答案,恐怕只有八大山人自己才能揭曉。
《八大山人山水圖冊》第十一幀
據陳鼎記載,八大山人曾『承父志』而喑啞不言。他也曾在黃公望的山水詩中題道『想見時人解圖畫,一峰還寫宋山河』,可見國破家亡的過往對他影響至深。他的山水畫中少有題跋,且作畫常惜墨如金,似乎是另一種『不言』。
《八大山人山水圖冊》第十二幀
本冊十二幀畫作,有的讓人想到倪瓚,有的則與黃公望、董其昌有著若有若無的關聯,但八大山人對前人的筆墨都進行了轉化或者推進,內中有著顯而易見的個人探索,呈現的是自己的面貌和心緒。尤其是第五幀和第十二幀,川巒林木已不再是固態的實體,而是近乎抽象的筆墨揮灑。這正是前人所謂之逸筆草草、游戲翰墨,將筆情墨趣發揮到了極致。比對同是畫僧、同樣尚簡的宋代牧溪和明代擔當,八大山人的筆墨更為純粹。他在六十五歲前后,心境由憤怒轉為幽淡。本冊繪于其七十四歲之時,冊中的幽淡寧和之情溢出畫外,這或許也是本冊筆墨至真至純的原因之一。
清人論繪畫的繁簡之道,有『千丘萬壑不厭,一片林石不孤』之語。此冊八大山人山水圖,正是此中代表。圖中千筆萬筆寫就的林巒依然疏朗秀逸,寥寥數筆也能畫出一片博大的天地。八大山人以其如椽巨筆,寫遠離塵寰之境,發奇情逸韻之思,充分展現了山水畫的筆精墨妙之美與澄懷味象之功。
本文來源:《八大山人山水圖冊》導讀,原標題為“奇情逸韻,挺立塵表”——《八大山人山水圖冊》題解,本文作者:王愛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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