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汝墳》的詩歌大意
(此篇教你如何運用訓詁、邏輯推理、情景再現的方式,解讀詩歌的內涵。)
汝,汝河,河南西南部的一條河,汝陽,汝州,都是根據汝河命名的。
墳,不是墳墓,濆”的假借字,水涯也,河岸、河堤的意思。
遵彼汝墳,伐其條枚。未見君子,惄如調饑。
遵,遵循,沿著。條,樹枝。枚,樹干。
君子,先秦時期貴族的統稱。《詩經》中,妻子通常將做官的丈夫稱為君子。
惄,饑也。
調,朝、早晨的意思。調饑,早上挨餓,以喻男女歡情未得滿足。
情景再現:
從第一句所給的信息,我們能得出:沿著河岸走的是一位留守婦女,她的丈夫去中原地區(洛邑)長期出差了。
可能是新婚幾年還未生育,一方面妻子感情空虛需要丈夫的撫慰,另一方面也是迫于輿論壓力,需要生一個孩子。所以她早上起來,拿著斧子出門,沿汝河岸邊走著,這應該是丈夫回來的捷徑。
她用斧子坎掉河岸邊的樹枝,一是為了路好走;二是出于安全考慮,樹里可能隱藏野獸蛇蟲之類。也可以看作是,妻子發泄自己內心焦慮、壓力的一種行為表現。
遵彼汝墳,伐其條肄。既見君子,不我遐棄。
肄:樹砍后再生的小枝。說明這位妻子,來河邊砍樹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這段時間,她一直沿著河岸這條路,等丈夫回來。
丈夫終于回來了,妻子說:請不要再離開我!妻子的話語,也引出了第三段內容。
魴魚赪尾,王室如毀。雖則如毀,父母孔邇。
《詩經》中提到魚,都是暗指男女婚嫁或男女歡愛之意。這就和第一段:惄如調饑的調饑,對應上了。
赪尾,指魚尾呈淺紅色。《毛傳》:赬,赤也,魚勞則尾赤。
王室,即周王室。
毀:同“燬”,火的意思。這句是說,王室的公務急如火。
孔:甚、很。邇:近。
情景再現:
夫妻二人離別太久,彼此甚是想念,此刻終于相擁一起。他們“忙活了”一晚上,有些勞累......
一大早,丈夫就起床穿衣。妻子一看,丈夫這是要走,就問:你干嘛去?丈夫回答道:這兩天單位工作太忙了,我得趕緊回去干活去。
妻子勸說道:工作雖然要緊,但是父母就近在咫尺,他們現在年紀大了,又有病在身,行動不便,我一個人管不過來,你先不要去了,幫我在家照看父母。
關于“邇”,有人解為:迫近饑寒之境。
如果按這樣的理解,便可推斷,此時已到了西周王朝的末期,戰事頻發,徭役繁重,基層公務員,常年在外服役,不能回家,不能盡孝,夫妻長久分離,情感也得不到滿足。原本的一個小康之家,也變得貧病不堪。
但是“邇”,一般只有近的意思。
妻子說:雖則如毀,父母孔邇。
那么妻子的言下之意,就需要我們去猜測了。
如果父母身體健康,自己就可以管自己,加上妻子協助,丈夫完全可以在外忙工作,但是父母生病,妻子就不能單獨贍養。父母重病在身,年紀也大了,沒有幾天活頭了。
所以,父母孔邇,當理解為:父母大限將近了。
當然妻子也是有自己的打算:把丈夫留在身邊,生個孩子再說。
除過調饑,男女歡情未得滿足之外。
通過妻子大清早拿著斧子砍樹,說明妻子極度思念丈夫之外,也暗含了妻子遭受的壓力,以及因此而產生的焦慮情緒。
因何而遭受壓力?
我們可以猜測:一對夫妻結婚三年還沒有孩子,父母、街坊鄰居,肯定會對這位妻子,指指點點,質疑她不能生養。
而妻子也是有苦衷的,丈夫都常年不在,和誰去生?所以,妻子會以父母無人贍養為由,挽留丈夫。
二、《汝墳》帶給我們的思考
先秦時期統治者的育(御)民之術,是通過宣泄、引導人民的感情而完成的。
戰事緊急,戰士們常年不能回家,那就唱“戰事多么辛苦,士兵多么想家”,來緩解士兵們的辛勞和思念。比如《小雅·采薇》,就有解讀為文王出征前,鼓舞、慰勞士兵的歌曲。
像我們現在的歌曲-《軍中綠花》,就是戰士的歌,表達了對母親和戀人的思念。但這首歌有疏解、也有堵和先秦時期的完全疏解是有區別的。
我們回到詩中,妻子的要求十分合理。情感需求、消解對外的質疑、幫助自己贍養父母,這些都是人性最基本的需求,需要丈夫去滿足。
就像《陳情表》一樣:臣無祖母,無以至今日,祖母無臣,無以終余年。母、孫二人,更相為命,是以區區不能廢遠。
李密為啥屢次辭職不就,就是因為他要贍養祖母,被傳唱近千年。
寫出: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的張養浩也是一樣,辭官的理由就是回家贍養父親。父親病重,沒有幾年活頭了,趕在他生命最后的日子里盡孝。
通過這些例子,把“邇”,理解為父母大限近在眼前,還是非常恰當的。
古代講仁孝、忠孝,以孝治天下。孝是仁、忠的基礎,沒有孝何以談忠,所以父親近,而君王遠。
不僅父親無人贍養可以辭官,而且父母死去,必須回家守孝三年,稱為“丁憂”,帶薪休假,這是朝廷規定的。
如若遇到非常緊急、重大的事情,宰相級別的,君王可以特別下旨,召其回朝,稱為:奪情、奪志。
近期電影《封神·第一部》中,君父是父,親生父親也是父,到底誰更重要一點呢?當然是親生父親,這也是符合人性的。
妻子提出的孝順父母是德,而丈夫說出的王室如毀,也是他盡忠的德。
這是一對有德的夫婦。
但是詩的結尾并沒有給出,丈夫的選擇,也因為這是一對矛盾。丈夫到底是聽了妻子的話,留下來;還是又離家,忙工作去了?詩沒有給出回答。
我們運用《大學》里的話來解答:
《詩》云:“樂之君子,民之父母。”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此之為民之父母。
順應民情,順應人性,才可以稱得上民之父母,圣明的君主。
自古忠孝不能兩全,是選擇王室,還是選擇父母,不同位置的人,有不同的看法。
此篇,不僅說了中原教化之后,南方夫婦的妻之德和夫之德,也同樣給予統治者以思考:如何去平衡,征夫贍養父母、愛護妻子和他工作繁忙之間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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