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里的保定府,北風刮得人臉生疼。許文康縮著脖子從書院出來,懷里揣著剛領(lǐng)的束脩——三兩碎銀子,這是他教了三個月《三字經(jīng)》的報酬。
"許先生,下月還來教不?"書院門口,管事的探出頭來問。
"來,自然來。"許文康陪著笑,心里卻盤算著這三兩銀子怎么熬過這個冬天。他今年二十有五,連個秀才都沒考上,只能在城西這家私塾教蒙童混口飯吃。
天色漸暗,許文康抄近路往家走。路過城隍廟時,忽見墻角蜷著個黑影。走近一看,是個須發(fā)皆白的老者,衣衫單薄,凍得直哆嗦。
"老丈,這天寒地凍的,您怎么在這兒?"許文康蹲下身問道。
老者抬起渾濁的眼睛:"老朽路過此地,盤纏用盡,無處可去。"許文康摸了摸懷里的銀子,一咬牙:"要不嫌棄,請到寒舍暫住一宿?"
老者眼中閃過一絲異色,顫巍巍站起來:"那就叨擾了。"
許文康的住處是城西一間矮房,進門就是灶臺,里間擺著張木板床。他生火燒水,把最后半斤米煮成稀粥,又切了半塊咸菜。
"寒舍簡陋,老丈將就用些。"許文康把粥推到老者面前。老者卻不急著吃,從懷里掏出塊灰不溜秋的抹布:"老朽身無長物,這塊抹布跟了我三十年,今日贈與小友,權(quán)當謝禮。"
許文康接過一看,就是塊普通粗布,邊緣都磨出了毛邊。他不好推辭,隨手掛在灶臺旁的釘子上。
夜里,老者咳嗽不止。許文康把自己的棉被給他蓋上,自己蜷在灶臺邊湊合。天蒙蒙亮時,他凍醒了,卻發(fā)現(xiàn)老者已經(jīng)離開,只在桌上用炭條寫了"善有善報"四個字。
"真是個怪人。"許文康搖搖頭,起身準備早飯。米缸見了底,他嘆口氣,舀了瓢清水進鍋,順手取下那塊抹布擦鍋沿。剛擦兩下,忽聞一股肉香。定睛一看,鍋里清水竟變成了乳白色的肉湯,還飄著蔥花!
"這、這..."許文康差點把勺子扔了。他小心嘗了一口,鮮得差點把舌頭吞下去。一鍋湯下肚,渾身暖洋洋的,比過年還舒坦。
從那天起,許文康發(fā)現(xiàn)這抹布神了。擦碗,清水變米粥;擦鍋,清水變?nèi)鉁痪瓦B擦茶杯,清水都能變成上好的龍井。他不敢聲張,但街坊四鄰還是發(fā)現(xiàn)了端倪——這窮書生怎么突然紅光滿面了?
"文康啊,最近發(fā)財了?"對門賣豆腐的張嬸探頭問。
"哪有,就是...最近胃口好。"許文康支吾著。
這天傍晚,許文康正在院里讀書,忽聽門外喧嘩。開門一看,五六個衙役兇神惡煞地闖進來。
"你就是許文康?"領(lǐng)頭的班頭厲聲道,"有人告你偷了周員外家的祖?zhèn)縻y壺,跟我們走一趟!"
許文康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鎖鏈套住了脖子。鄰居們圍過來,指指點點。他被推搡著穿過半個城,關(guān)進了縣衙大牢。
縣太爺馬德才四十出頭,圓臉小眼,最討厭麻煩案子。他拍著驚堂木:"許文康,周家銀壺是不是你偷的?從實招來!"
"大人明鑒,學生冤枉啊!"許文康磕頭如搗蒜,"學生連周家門朝哪開都不知道..."
"還敢狡辯!"周員外挺著肚子站出來,"我家丫鬟親眼看見你翻墻入院!那銀壺是祖上傳下來的,值二百兩銀子呢!"
許文康突然明白了——周員外是保定府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戶,專放印子錢,前些天還逼死過佃戶。這是盯上自己那塊神布了!
果然,馬縣令下一句就是:"來人啊,去他家搜搜!"
班頭帶人把許文康家翻了個底朝天,最后舉著那塊抹布回來:"大人,就找到這個,別的什么都沒有。"
周員外眼睛一亮,湊到馬縣令耳邊嘀咕幾句。馬縣令點點頭:"許文康,這贓物先收歸衙門。你若不認罪,大刑伺候!"
水火棍、夾棍輪番上陣,許文康昏死三次,最后畫了押。他被判流放三千里,秋后啟程。
退堂后,馬縣令和周員外在后堂喝茶。周員外掏出張銀票:"馬大人,這是答應的一百兩。那抹布..."
馬縣令把玩著抹布:"奇了,這破布有什么特別的?"
"大人有所不知。"周員外壓低聲音,"這是前朝御廚的寶貝,叫'化腐布',清水一擦就能變佳肴。我家祖上在宮里當差時見過,沒想到流落民間..."
"真有此事?"馬縣令將信將疑,拿布擦了擦茶杯。清水立刻飄出茶香,驚得他手一抖。
周員外咽著口水:"大人,咱們說好的..."
馬縣令眼珠一轉(zhuǎn):"周員外,這贓物還需再查驗幾日。你放心,本官絕不虧待你。"
周員外悻悻告退。馬縣令把抹布藏進袖中,哼著小曲往后宅走。經(jīng)過師爺房時,聽見里面有人說話。
"宋師爺,這案子有蹊蹺啊。"是牢頭老趙的聲音,"那許書生瘦得跟雞仔似的,怎么翻兩丈高的周家院墻?"
"噓,小點聲。"宋師爺聲音更低,"我查了,周家那銀壺壓根沒丟,今早還見廚娘用它溫酒呢..."
馬縣令心頭一跳,快步走開了。
宋師爺名叫宋書銘,五十來歲,在縣衙當了二十年師爺,見慣了冤假錯案。他趁著夜色去牢里看望許文康。
許文康躺在稻草上,渾身是傷。見宋師爺來,掙扎著爬起來:"宋先生,學生冤枉啊..."
宋師爺遞過兩個饅頭:"慢慢說,把前因后果告訴我。"
許文康含著淚,從收留老者到抹布神奇,一五一十說了。宋師爺越聽眉頭皺得越緊:"那老者長什么樣?"
"白發(fā)白須,左眉上有顆黑痣,說話帶點京城口音..."
宋師爺猛地站起身:"可是缺了半截小指?"
"您怎么知道?"許文康驚訝道,"他端碗時我看見了,左手小指少了一截。"
宋師爺臉色變了:"三十年前,京城有個御廚叫方五味,因得罪權(quán)貴被趕出宮,據(jù)說有件能化清水為美味的寶貝。后來下落不明..."他壓低聲音,"那周員外的爹,當年就是宮里的采買太監(jiān)!"正說著,牢外傳來腳步聲。宋師爺匆匆塞給許文康一瓶金瘡藥:"先養(yǎng)傷,我想辦法。"說完閃身消失在黑暗中。
第二天升堂,馬縣令正要宣判,宋師爺突然站出來:"大人,此案尚有疑點。周家報失的銀壺,有人看見昨日還在使用。"
周員外跳起來:"胡說八道!哪個殺才造的謠?"
宋師爺不慌不忙:"廚娘劉王氏可作證。"
馬縣令臉色陰沉:"宋師爺,此案證據(jù)確鑿,你不要節(jié)外生枝。"
"大人!"宋師爺提高聲音,"按《大清律例》,盜竊案須人贓俱獲。如今既無贓物,又無目擊證人,單憑口供定罪,恐怕不妥..."
堂外圍觀的百姓開始竊竊私語。馬縣令騎虎難下,只好宣布退堂,三日后再審。
后堂里,馬縣令摔了茶碗:"宋書銘!你存心跟本官作對是不是?"
宋師爺躬身道:"大人明鑒,下官只是怕案子有紕漏,影響大人前程。"
馬縣令冷笑:"少來這套!說,你是不是收了許家好處?"
"下官不敢。"宋師爺不卑不亢,"只是那'化腐布'乃宮中舊物,若上報朝廷..."
馬縣令臉色大變:"你、你怎么知道?"
宋師爺微微一笑:"大人,下官在衙門二十年,多少有些耳目。不如這樣,案子重查,若許文康真是冤枉的,那塊布...下官可分文不取。"
馬縣令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突然笑了:"好,就依你。不過那布我得先留著,萬一是假的呢?"
當夜,宋師爺悄悄來到城隍廟。月光下,一個白發(fā)老者正在等他。
"方師傅,果然是你。"宋師爺拱手道。
老者嘆息:"當年我離宮時,你才是個小書吏。沒想到還記得我。"
"那'化腐布'..."
"是我?guī)煾競鞯摹?方五味搖頭,"用特殊藥材浸泡三十年才有奇效。周家父子找它幾十年了,沒想到害了個無辜書生。"
宋師爺堅定地說:"我會還許文康清白。但需要您作證。"
方五味沉默良久,伸出殘缺的小指:"我本不想再露面...罷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三日后重審,馬縣令沒想到宋師爺竟找來了當年的御廚。更可怕的是,知府大人不知怎么聽說了"化腐布"的事,親自來聽審。
公堂上,方五味當場演示抹布神奇之處。知府看得目瞪口呆,連稱"奇哉"。周員外見事情敗露,癱軟在地,供出與馬縣令勾結(jié)誣告的實情。
案子了結(jié),許文康當堂釋放。知府把抹布還給方五味,老者卻轉(zhuǎn)手贈給許文康:"老朽漂泊一生,帶它反而是禍。你心善,留著吧。"
許文康連連擺手:"這太貴重了,學生受不起..."方五味笑道:"記住,寶物再神奇,不如人心正。用得正,清水變甘露;用不正,甘露成禍水。"
后來,許文康用這抹布在城隍廟前支了個粥攤,每逢災年就施粥濟貧。那粥香飄十里,吃過的人都說,里面有人情的味道。
至于馬縣令和周員外?一個革職查辦,一個賠了半數(shù)家產(chǎn)。老百姓都說:這才是真正的"化腐朽為神奇"——把貪官奸商,變成了街頭巷尾的笑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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