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里的北風像刀子一樣刮著,青石村家家戶戶都關緊了門窗。村東頭的老槐樹下,一個瘦小的身影正蜷縮在牛棚邊——那是十二歲的鐵柱。
他裹著一件補丁摞補丁的破棉襖,袖口已經磨得發亮,手指凍得通紅。牛棚里,老黃牛慢悠悠地嚼著干草,鐵柱搓了搓手,往掌心哈了口熱氣,又拿起掃帚清理牛糞。
"死小子!磨蹭什么呢?"一聲尖利的呵斥從屋里傳來。鐵柱的嬸子張氏叉著腰站在門口,臉拉得老長,"掃個牛棚要半天?是不是又想偷懶?"
鐵柱低著頭,小聲回答:"嬸子,我馬上掃完......"
"馬上馬上!整天就知道拖!"張氏冷哼一聲,"掃完趕緊去砍柴,水缸也空了,別等著我催!"
鐵柱沒敢吭聲,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鐵柱的父母在他八歲那年染了瘟疫雙雙離世,唯一的親叔叔收留了他。可叔叔性子軟,家里全是嬸子張氏說了算。
張氏打心眼里嫌鐵柱是個累贅,讓他干最臟最累的活,吃的卻是最差的——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米湯,硬得像石頭的窩頭。鐵柱從不抱怨,只要能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他就知足了。
傍晚,鐵柱背著一大捆柴回來,剛進門就聽見張氏在罵:"又這么晚?你是不是在外頭偷懶?"
鐵柱喘著氣解釋:"嬸子,山上的柴都被砍得差不多了,我走遠了些......"
"少廢話!"張氏一把奪過柴火,"飯沒了,餓著吧!"
鐵柱的肚子咕嚕叫了一聲,但他只是默默走到墻角,舀了瓢涼水喝下去充饑。
第二天一早,張氏突然在院里尖叫起來:"我的碗!誰打碎了我的青花碗?!"
鐵柱正在喂豬,聞聲跑過去,只見地上散著幾片碎瓷。那是張氏陪嫁的碗,平時根本不讓別人碰。
"是不是你?"張氏一把揪住鐵柱的耳朵,"昨兒個就你進過廚房!"
鐵柱疼得直縮脖子:"嬸子,我沒碰過碗......"
"還敢狡辯?"張氏揚手就是一巴掌,"吃我的住我的,還敢糟蹋東西?"
鐵柱的叔叔聞聲從屋里出來,怯生生地勸:"孩子都說沒碰了,說不定是貓......"
"閉嘴!"張氏轉頭就罵,"都是你招來的喪門星!今天必須讓他滾!"
鐵柱被推出了門。
"滾!我們家養不起你這個吃白飯的!"張氏把一個小包袱扔在他腳下,"有多遠滾多遠!"
包袱里是兩件破衣服和一個干硬的饃饃——那是叔叔偷偷塞的。
鐵柱站在雪地里,凍得發抖。幾個村民探頭張望,卻沒人敢插手。
"鐵柱......"叔叔紅著眼眶追出來,塞給他幾個銅板,"去......去鄰村找活路吧......"
鐵柱接過銅板,跪下給叔叔磕了個頭,然后轉身走進風雪里。
雪越下越大,鐵柱的腳印很快被覆蓋。他不知道該去哪兒,只知道不能回頭。
鐵柱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雪地里走著,單薄的布鞋早已被雪水浸透。寒風呼嘯著刮過他的臉頰,像刀子一樣生疼。他緊緊攥著叔叔給的三個銅板,這是他現在全部的財產。
"不能倒下...不能倒下..."鐵柱咬著牙對自己說。可他的眼皮越來越沉,腳步也越來越慢。終于,在一棵老槐樹下,他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栽倒在雪地里。
"哎喲,這娃兒怎么躺在這兒?"迷迷糊糊中,鐵柱感覺有人拍了拍他的臉。他勉強睜開眼,看到一位須發花白的老人正俯身看著他。
老人摸了摸鐵柱的額頭:"發燒了!得趕緊帶回去。"說著就把鐵柱背了起來。
鐵柱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溫暖的土炕上,身上蓋著厚厚的棉被。屋里飄著米粥的香氣,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婦人正在灶臺前忙碌。
"醒啦?"老人笑呵呵地走過來,"我是王老伯,這是我家老婆子。你可算醒了,都昏睡一天一夜了。"
鐵柱掙扎著要起身道謝,被王老伯按住了:"別急,先把這碗熱粥喝了。"
熱騰騰的米粥下肚,鐵柱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他已經很久沒吃過這么香的粥了。王老伯拍拍他的肩膀:"慢慢說,你怎么會一個人倒在雪地里?"
鐵柱哽咽著把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說了。王老奶奶聽得直抹眼淚:"造孽啊,這么小的孩子..."
王老伯沉吟片刻:"這樣吧,你先在我這兒住下。我正好缺個幫手放羊,管吃管住,你看怎么樣?"
鐵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謝謝恩人!我一定好好干活!"
就這樣,鐵柱在王老伯家安頓下來。王老伯是村里有名的牧羊好手,他不僅教鐵柱放羊的技巧,還教他認字算數。鐵柱學得特別用心,天不亮就起床干活,晚上還借著油燈認字。
轉眼三年過去,當初瘦弱的放牛娃已經長成了結實的小伙子。他放牧的羊群總是最肥壯的,村里人都夸他能干。
這天傍晚,鐵柱趕著羊群回村,遠遠看見村口停著一輛華麗的馬車。一個衣著華貴的中年男子正在和王老伯說話,神色焦急。
"鐵柱,快來!"王老伯招手,"這位是城里來的趙老爺,他的一匹寶馬跑丟了,聽說你眼力好,想請你幫忙找找。"
鐵柱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他仔細詢問了馬的特征和最后出現的地點,帶著趙老爺的家丁進了山。憑著多年放牧練就的眼力,他很快在一處山坳里找到了那匹受傷的白馬。
"好小子!真有兩下子!"趙老爺高興地拍著鐵柱的肩膀,"這匹馬可是我的心肝寶貝,你說吧,要什么賞賜?"
鐵柱搖搖頭:"舉手之勞,不敢要賞。"
趙老爺更欣賞他了:"有骨氣!我看你是個可造之材,愿不愿意來我府上做事?我正缺個懂馬的人。"
王老伯笑著點頭:"去吧,好男兒志在四方。"
鐵柱跪下來給王老伯磕了三個響頭:"您的恩情,鐵柱永世不忘。"
第二天,鐵柱收拾好簡單的行裝,跟著趙老爺進了城。臨行前,王老伯送給他一個護身符:"記住,做人要堂堂正正,知恩圖報。"
鐵柱鄭重地接過護身符,把它貼身收好。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即將翻開新的一頁。
三年后的春天,一輛裝飾考究的馬車緩緩駛入青石村。車前坐著一位穿著體面的年輕車夫,不時揮鞭驅趕著兩匹油光水滑的駿馬。馬車在村口的槐樹下停住,一個身著錦緞長袍的年輕人利落地跳下車來。
"這位爺,咱們到青石村了。"車夫恭敬地說。
年輕人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塊碎銀子遞給車夫:"辛苦你了,先在這兒等著。"
這年輕人正是鐵柱。如今的他身姿挺拔,面容堅毅,舉手投足間透著沉穩的氣度。他在趙老爺府上勤勤懇懇,不僅學會了相馬馴馬的本事,還跟著賬房先生學了一手好算盤。趙老爺賞識他的才干,提拔他做了馬房總管。
鐵柱整了整衣襟,朝村里走去。幾個正在井邊打水的婦人好奇地打量著這個生面孔。
"這位公子,您找誰啊?"一個膽大的婦人問道。
鐵柱微微一笑:"大娘,我找張大山家。"
婦人們面面相覷,其中一個突然瞪大眼睛:"你...你是鐵柱?"
鐵柱含笑點頭。這個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瞬間傳遍了整個村子。
此時,張氏正在院子里喂雞。她這幾年的日子不太好過,自從趕走鐵柱后,家里的重活累活都得自己干,丈夫的身子骨也一天不如一天。
"嬸子,別來無恙啊。"
一個清朗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張氏抬頭一看,差點把手里的簸箕摔在地上。門口站著個衣著華貴的年輕人,那眉眼,那聲音...
"鐵...鐵柱?"張氏的聲音發顫,雙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她腦子里閃過無數念頭:他是來報仇的?他在外面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他會不會讓官府來抓我?
鐵柱上前一步,穩穩扶住了張氏:"嬸子當心。"
張氏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這時,聽到動靜的村民們已經圍了過來,鐵柱的叔叔也踉踉蹌蹌地從屋里跑出來。
"鐵柱?真是鐵柱?"叔叔老淚縱橫,一把抱住侄子。
鐵柱輕輕拍著叔叔的背:"叔,我回來了。"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精致的木盒,雙手遞給叔叔:"這是給您帶的補品,城里老字號買的。"
然后又拿出一個包袱遞給張氏:"嬸子,這是幾匹上好的綢緞,您做身新衣裳。"
張氏接過包袱,手抖得像篩糠。她終于憋出一句話:"鐵柱...嬸子對不住你..."
鐵柱搖搖頭:"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要不是嬸子當年趕我出門,我也不會遇到王老伯,更不會有今天的出息。"
原來,鐵柱這次回來,一是看望叔叔,二是想在村里辦個養馬場,帶著鄉親們一起致富。
當天晚上,鐵柱在叔叔家吃了頓團圓飯。張氏破天荒地親自下廚,做了滿滿一桌子菜。飯后,鐵柱拿出這些年攢下的銀兩,說要幫叔叔翻新房子。
臨走時,鐵柱對送到門口的叔叔嬸子說:"過些日子我再回來,到時候帶您二老去城里住幾天。"
張氏望著鐵柱遠去的背影,突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她終于明白,自己當年錯得有多離譜。
從那以后,鐵柱經常回村。他建的養馬場紅紅火火,雇了不少村里的年輕人。張氏像是變了個人,再也不像從前那樣刻薄,有時還會去幫助村里的孤寡老人。
村里人都說,這是鐵柱的善心感化了張氏。而鐵柱總是笑著說:"人非圣賢,孰能無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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