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蓮豆腐在夏天很常見。它的顏色,恰似破曉前的天穹,灰與白交織,又暈染著淡淡的青,那是天未透亮時,天空最常見的顏色。
石蓮豆腐不是豆腐,是石蓮果實孕育出的瓊漿,有些地方喚作石花腐。石蓮是隱花植物,別地多稱木蓮,我老家叫它石蓮。初識石蓮是在少年魯迅家的百草園——“何首烏藤和木蓮藤纏絡著,木蓮有蓮房一般的果實”,短短幾句,便勾勒出藤影婆娑的模樣。后來讀周作人的《園里的植物》,又見木蓮:“木蓮藤纏繞上樹,長得很高,結蓮房似的果實,可以用井水揉搓,做成涼粉一類的東西,叫做木蓮豆腐。”這木蓮,在天臺,老輩人用土話喚作ba peng,只是這兩個字,我至今也尋不到確切的寫法。
石蓮學名薜荔,別名木饅頭、鬼饅頭,這名字透著幾分俏皮,又藏著歲月的故事。說起薜荔,想讓人想起屈原的詩篇。《離騷》里,三閭大夫浪漫至極,“攬木根以結茝兮,貫薜荔之落蕊”——掘取細根把白芷拴上,又串上薜荔落下的花朵。《山鬼》中,那位身著薜荔、腰系女蘿的山中女神,窈窕而多情,在山之一隅,癡情地等待心上人的到來。屈子詩中的薜荔,就是石蓮。
在南方的山野鄉間,這種野生的藤本植物隨處可見,棕綠色,葉子圓實飽滿,背面布滿細密的網紋,四季常青。藤本植物最善攀爬,時而攀著墻頭向上生長,將土墻染成一片綠意;時而繞樹而生,與老樹相依相偎。鄉間的院子、墻頭,爬滿的大多是這木蓮藤,披披灑灑掛下來,織成一片密不透風的綠網。風吹過,藤葉沙沙作響,像是在訴說著古老的故事。
木蓮不開花就結果,果實形狀宛如蓮蓬。剖開果實,沒有籽的叫膨胖,有籽的便是石蓮。古人早就知道木蓮籽的妙用,夏日里拿它做成飲品,那時它有個極美的名字——冰漿,光聽這名字,便覺一股涼意撲面而來。
一到夏天,鄉人常土制冷飲,青草糊和石蓮豆腐最常見。等藤上結滿蓮蓬似的果子,鄉人將其摘下,剖果取籽。石蓮籽細小如稗,模樣倒和獼猴桃籽有幾分相似。把曬干的石蓮籽裝入布袋,用井水浸泡,取出后,反復搓揉,果內的膠汁便緩緩滲出。約莫半小時,汁水凝結成晶瑩透明的石蓮豆腐,舀上一碗,澆上糖水,講究些的,再滴幾滴薄荷油。入口那刻,透心涼,那真叫一個舒爽。
木蓮不只是消暑飲品,鄉人把它當土草藥,能祛風除濕、活血通絡,還可以消腫散毒。
對游子而言,石蓮豆腐是一把鑰匙,輕輕轉動,便能打開記憶的閘門。故鄉路遙,歸期難定,石蓮豆腐便常常在鄉愁中翻涌。鄉賢高漢先生客居北京多年,心心念念的就是老家的石蓮豆腐。他說自己的鄉愁里,沒有貴族化的莼鱸,只是一碗小小的石蓮豆腐。那是兒時最尋常的美味,也是刻在骨子里的鄉愁。
搬到杭州十年了,我已好多年未嘗石蓮豆腐。去年楊梅成熟時,友人邀我去鄉間摘楊梅。路上偶遇賣石蓮豆腐的小攤,滿心歡喜地要了一碗。那石蓮豆腐依舊透明如玉,紅糖水澆在上面,入口雖甜,卻少了記憶中薄荷的清冽,也吃不出兒時的那個味了。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時光早已悄然改變了許多。或許,石蓮豆腐于我,更適合用來懷舊。它承載著過去的歲月、故鄉的煙火,以及再也回不去的年少時光。
原標題:《為什么說石蓮豆腐是一把鑰匙》
欄目主編:陳抒怡 文字編輯:陳抒怡
來源:作者:王寒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