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重慶市合川區東郊的釣魚山上
一座看似尋常的古城遺址
卻承載著改寫世界歷史的驚人力量
這就是赫赫有名的釣魚城
公元1258年(宋理宗寶祐六年,蒙哥汗八年),當蒙古鐵騎橫掃歐亞大陸所向披靡之時,誰曾想這座扼守嘉陵江要沖的彈丸之城,竟成為"上帝之鞭"折斷之地。
蒙古鐵騎的三次西征(資料圖片)▼
這座三面環水的山城要塞,不僅讓不可一世的蒙古第四任大汗蒙哥命喪城下,更創造了堅守36年、延緩南宋滅亡半個世紀的戰爭奇跡。
坐落在重慶的軍事古城遺址釣魚城,請橫屏看圖(圖源@圖蟲)▼
釣魚城城門原建有8座,即城南的始關門、護國門和小東門,城東的東新門和青華門,城北的出奇門,城西的鎮西門和奇勝門。
釣魚城護國門(圖源@圖蟲)▼
這些城門皆構筑于險絕之處,門前懸崖峭壁,施以棧道通行。城門與城墻互為依存,共同構成了釣魚城固若金湯的防衛體系。
歐洲史學家將釣魚城譽為"東方麥加城",認為它的頑強抵抗深刻影響了歐亞大陸的歷史進程。
1259年蒙古帝國形勢圖(資料圖片)▼
而今,這座曾經撼動世界的軍事堡壘,卻靜靜隱沒在重慶合川區的青山綠水之間,只有仔細去探究這里的歷史陳跡,才能體味到一些戰場的氣息。
即便這樣,依舊給所有的來訪者留下深刻的歷史疑問:小小的彈丸之地,如何能夠改變700多年前世界歷史的進程和走向?
釣魚城示意圖,請橫屏欣賞( 制圖@探客紀/李北平,圖源@攝圖網)▼
今天,讓我們回到那個金戈鐵馬的年代。
當時,蒙古帝國在整個歐亞大陸所向披靡。為徹底消滅偏安一隅的南宋政權,雄心萬丈的蒙哥汗精心進行了作戰部署。
南宋堅決抗擊!構建了從東到西堅固的防線。
這位令歐亞大陸聞風喪膽的征服者,在江南水網密布的地形中陷入困境。
蒙古大軍把突破口選擇在西部的蜀地。
欲攻江南,先占蜀地!這是中國古代歷史上一代代軍事家們的經驗總結。
南宋末期,蒙古軍隊的統治者們知道,南宋的軍事將領也知道。
而釣魚城——這座看似不起眼的江防要塞,即將成為蒙哥汗軍事生涯中最慘痛的滑鐵盧。
蒙古第四任大汗蒙哥(圖源@網絡)▼
這一切都要從宋蒙戰爭講起。當時的蒙古大汗蒙哥為了此次攻宋作戰,可謂是是煞費苦心。鑒于蒙古軍隊不善水戰,在江南水網地區戰馬又難以馳騁,他親自籌劃了“四路攻宋”的策略。
其中一路是忽必烈率軍進攻鄂州(今武昌),另一路是塔察兒和李璮則統兵攻兩淮。這兩路雖是偏師,但攻擊的區域是拱衛南宋行都臨安的戰略要地。所以,蒙哥汗希望利用“攻其所必救”,迫使宋軍主力滯留于京湖(河南湖北)和兩淮,無暇顧及其他防區的戰事。
此外,為了避開南宋重兵防守的區域,蒙哥汗派兀良合臺采取大迂回戰術繞道云南,準備在攻滅大理之后,再攻擊南宋的大后方廣西。然后經廣西北上,向南宋統治的核心區域發起攻擊。
蒙哥汗則率蒙古主力經陜西南下四川,再由四川溯江而下,逐步蠶食南宋長江以南的土地。蒙哥汗很可能是吸取了秦滅荊楚、晉滅東吳、隋滅南陳的經驗,所以制定的相關戰略。如果套用后世曾國藩的話,就是“自古平江南之策必距上游之勢,建瓴而下,乃能成功”。
蒙哥汗“四路攻宋”的策略看似非常完美,實則在不經意間闖入了南宋的“陷阱”。
在蒙哥汗籌謀“四路攻宋”之時,宋蒙之間的戰爭已歷時20余年。而在此前,更是經歷了百余年的宋金戰爭,所以南宋早已建立了分區防御體系,尤其是在抗擊金蒙的過程中,形成了兩淮、京湖和四川三大戰區。
如今釣魚山密林遍布,釣魚城若隱若現(圖源@圖蟲)▼
其中的兩淮區域的主要任務是拱衛南宋行都臨安和江浙重要的經濟區。防御重點是長江下游區域,而為了貫徹“守江必守淮”的戰略,將主力置于江淮之間,最高長官兩淮制置使的治所也在江北。
京湖戰區則處于整個南宋防御體系的中間位置,承擔著連接兩淮和四川戰區的重要職責,防御重心在長江中游一線。該戰區的最高長官京湖制置使,治所在軍事重鎮襄陽。
南宋在與金朝的戰爭中,就確定了分區防御制度 (圖源@網絡)▼
四川戰區位于整個南宋防御體系的最西端,承擔著守衛四川天府之國,防備敵軍迂回或是占據長江上游的作戰任務。主要長官為四川制置使,最早在此主持防御工作的是吳玠、吳璘兄弟二人,主要力量也是當年長期與西夏作戰和經略河湟之地的北宋精銳——西軍。
整個四川戰區由成都府、潼川府、夔州、利州四個安撫使路構成,主要防線原本在秦嶺——大巴山一線。
但由于整個四川戰區距離南宋統治核心區域太遠,再加上特殊的地理環境,使得該戰區更像一座孤懸在外的軍事堡壘,雖然是南宋屢次抵御強敵的橋頭堡,但是很難得到朝廷的支援。
也正是因為這個,四川戰區在被金、蒙輪流進攻120余年后,成為整個南宋防御體系中被戰火破壞最為嚴重的區域,而且主要防線也在不斷后退,到了南宋后期防御重心退至四川腹地,并在這里重新構建新的防線。
南宋末年川渝地區建立的防御體系 (圖源@網絡)▼
由于,駐守四川戰區的是南宋軍隊,繼承的是當年在西北邊疆依靠堡砦進行彈性防御的“西軍”后裔,所以,他們在公元1235年(宋理宗端平二年 蒙古窩闊臺汗七年),宋蒙之間的戰爭爆發不久之后,就開始在江河沿岸及交通要沖選擇險峻的山隘筑城結寨。
經過十多年苦心經營,最終建立了一個出“如臂使指,氣勢聯貫”,且易守難攻的堡砦體系。
從釣魚城上俯瞰江景,請橫屏觀看 (圖源@圖蟲)▼
在四川戰區的堡砦體系中,釣魚城的修筑工作幾乎是首先展開的。公元1239年(宋理宗嘉熙三年,窩闊臺汗十一年),蒙古鐵騎進攻四川,結果制置使趙彥吶放棄成都不戰而逃。擔任四川制置副使,兼知重慶府的彭大雅,不得不在重慶一帶重新構筑阻擊蒙古大軍的防線。
這位寫過《黑韃事略》的官員,是南宋朝廷的“蒙古通”,非常熟悉蒙古騎兵的戰法與軟肋。所以,他根據蒙古騎兵善于野戰而不善于攻堅,作戰時往往是“因糧于敵(以戰養戰)”的特點,決定采取避其鋒芒,堅壁清野的策略應對蒙古騎兵的攻擊。
為此,彭大雅下令合川城(今重慶合川區)放棄原來的夯土城墻,改用磚石重砌城墻。
釣魚城用磚石構筑,固若金湯(圖源@圖蟲)▼
與此同時,彭大雅經過考察發現在距合川城10里的地方,也就是嘉陵江、渠江、涪江三江匯流之處有一座名叫“釣魚山”的小山(高約300米),這里易守難攻地勢十分險要。
于是,彭大雅就決定在釣魚山修筑一座山城,這也就是后來的釣魚城。
只可惜,彭大雅在釣魚城完工后不久,就“以貪黷殘忍,蜀人怨憤”被人彈劾,落了個革職查辦的下場。但是,他打造的合川城-釣魚城互為犄角的防御體系已初具規模。
彭大雅是不幸的,釣魚城卻是幸運的,它在1242年迎來了新的四川制置使、兼知重慶府余玠。
這位長期在兩淮戰區抗擊蒙軍的官員,不僅視恢復四川為己任,更關鍵的是他能夠“權總領四川財賦軍馬錢糧”。
余玠主政四川后,接受了播州(今貴州遵義)賢士冉琎、冉璞兄弟建議,先后三次加固和修繕了釣魚城,將這座只有2.5平方公里的小城打造成了“云梯不可接、炮矢不可至”。
四川抗蒙山城分布圖(圖源@網絡)▼
此時的釣魚城,已經修筑了三重環形城墻,其中沿山頂一周用磚石砌成的城墻長達16里。此外還設有城門、甕城、炮臺和暗門等構筑物,再加上城墻之上又修筑了垛口與射擊孔,極大地增強了城墻的防御能力。再結合天然絕壁,整個釣魚城形成了完整的防御工事。
由于城墻是沿著山體一直延伸到嘉陵江,在為釣魚城建立了起了堅固防線的同時,也留下了隨時與外界聯系的水上通道,成為了真正的,能夠“控山鎖江”的軍事堡壘。
釣魚城周邊環境圖,請橫屏觀看(圖源@釣魚城公園)▼
而且,為了便于長期堅守,釣魚城還設有數十處蓄水池,開鑿了上百眼水井。此外,釣魚城內和周圍山麓土地肥沃之處,都可以進行耕種,形成了“耕戰結合、自給自足”的單城防御格局。
在完成了釣魚城的修筑之后,余玠開始照方抓藥,在對川渝多地經過考察之后,又先后建立了大量山城。
重慶合川釣魚城牌坊(圖源@攝圖網)▼
其中,沿著嘉陵江自上而下有苦竹隘、大獲城、運山城、青居城和釣魚城五座山城;為阻擊蒙古大軍沿著米倉道南下,修筑了得漢城;為防備蒙古大軍東側攻擊夔州,修筑了禮義城、大良城,同時還承擔整個防御體系的作為外圍屏障;另外還在沱江流域,修了云頂城;此外還在長江沿線上修筑以白帝城為核心,天生城和皇華城為輔助的山城體系,保障四川戰區與東部的聯系。
同時,這些主要堡砦之間又水路相連,不怕遭受蒙古軍隊四面包圍,各個堡砦之間也能相互支援。
釣魚城位置圖(制圖@探客社/李北平,圖源@天地圖)▼
在完成這一系列的堡砦修建之后,余玠又將南宋地方的行政軍事指揮體系遷移到了釣魚城、運山城、大獲城、得漢城、云頂城、白帝城、青居城和苦竹隘等八座主要關隘。
當時,這八座山城也被合稱為“川中八柱”。而后余玠以“川中八柱”為核心,擴建大量附屬保砦。
這些堡砦不僅可以單獨防御,還能互為聲援,最終在川渝地區形成了一道抵御蒙古大軍攻擊的堡砦防御體系。
在構建完川渝地區的堡砦防御體系之后,余玠不僅在公元1246年(宋理宗淳祐六年,蒙古貴由汗初年)抗擊了蒙古大軍的攻擊。更是在1250年(宋理宗淳祐十年,蒙古貴由汗五年)利用堡砦為基地,統帥10萬大兵進行北伐。
雖然,此次作戰沒能獲得最終的勝利,但是在堡砦體系下,四川的南宋軍隊已經有能力對擅長野戰的蒙古軍隊實施彈性防御。所以,此時川渝地區構造的堡砦防御體系,更像是早已設立好的陷阱,等待隨時犯錯的獵物。
釣魚城古戰場遺址 (圖源@攝圖網)▼
所以,1258年農歷七月蒙哥汗率領4萬大軍,分兵三路進入蜀地之后,面對這些修筑在山上,但又控遏著交通要道的堡砦,不得不一座一座地將其拔除。
蒙古大軍先后攻克了苦竹隘、長寧山城、蓬州運山城堡砦,但是也耗費了大量的時間。直到1259年(宋理宗開慶元年,蒙哥汗九年)農歷二月才進抵釣魚城。
此時,已經師老兵疲的蒙古大軍,在面對著名將王堅統領的好整以暇的南宋軍隊時,根本無法攻克這座山城。
于是擅長穿插迂回的蒙古大軍,想要繞過釣魚城為主的防線,直接向東繼續發起攻擊。結果,以白帝城為主構造的防線,死死的將蒙古大軍阻擊在了川東丘陵一帶。
而后,雙方圍繞著平梁城、得漢城、小寧城、禮義城、赤牛城、天生城等堡砦展開多場血戰。結果,蒙古大軍在山城堡砦防御體系面前,撞的頭破血流,卻無法前進一步。
釣魚城古戰場遺址 (圖源@圖蟲)▼
擔憂釣魚城一線截斷補給和后路的蒙古大軍,不得不重新折返回釣魚城,再一次對它展開了瘋狂圍攻。
此時已進入夏季,距離蒙古大軍出兵攻宋已將近一年。面對酷暑和隨時而至的大雨,為了避免無功而返,蒙哥汗不得不親自督戰。
公元1259年農歷七月二十一日,這位橫掃歐亞的一代雄主,竟被守軍火炮射出的飛石擊中,最終帶著未竟的野心殞命軍營。
蒙哥漢攻釣魚城戰略部署圖(圖源@釣魚城公園)▼
不過關于蒙哥汗戰死的記錄,在《元史》上僅僅只有“帝崩于釣魚山”六個字。
釣魚城之戰,遠非一場普通的攻防戰。這座周長不過十余里的彈丸之城,不僅終結了蒙古帝國不可戰勝的神話,更創造了冷兵器時代最偉大的防守奇跡。
同時,也深刻影響了歐亞大陸的權力格局:它延緩了南宋滅亡半個世紀,影響了蒙古西征進程,甚至間接改寫了歐亞各國的命運。正如史學家所說,釣魚城是"上帝之鞭折斷的地方"。
上帝之鞭,折此城下 (圖源@紀錄片截圖)▼
并且,一直到南宋滅亡,蒙古大軍也沒有最終攻克釣魚城。
1279年3月19日(己卯年夏歷二月初六),因南宋最后的十萬殘軍在崖山與元軍展開決戰后失敗,陸秀夫與南宋幼帝跳海身亡,南宋最終滅亡。
此時原南宋疆土中,釣魚城是唯一還在堅持抗元的城池,這座城池自從建立之日起,硬抗蒙元軍隊足足有36年之久。南宋已經不存在了,釣魚城真真正正成為了一座孤城,被攻破只是時間問題。
蒙哥在釣魚城受重傷,死前留下遺言:“若克此城,當盡屠之。”
南宋守將王立在得到元朝會善待釣魚城軍民的承諾后,1279年選擇了投降,保住了全城軍民的性命。
但獻城以后,除王立外,釣魚城依舊有30多名守將自殺殉國。
今天,當我們站在釣魚城斑駁的城墻下,觸摸那些布滿箭痕的巨石時,依然能感受到那種"一城系天下"的磅礴力量——釣魚城已不僅是一處軍事遺址,而是歷史留給后人最深刻的啟示:在關鍵時刻,勇氣與智慧才能創造出奇跡。
作為釣魚城最后一任守將,王立的功過至今還在爭論。沒能殉國,讓他飽受鄙視,但保存全城軍民性命,他也做了他該做的。
是非成敗轉頭空,對釣魚城悲情守將王立的討論還會繼續。唯有釣魚城,成為永遠不會磨滅的神話。
釣魚城位置圖(圖源@圖蟲)▼
出品 | 探客紀
本文創作團隊|千城記
撰文|蘇鵬宇 編輯 |聞 靜
地圖編輯 |李北平 設計 |賈恩艷
審校 |小弘
封面及首圖部分素材來源@攝圖網
【參考資料】
1.《元史·本紀三·憲宗》,中華書局1976版
2.《元史·列傳·余玠》,中華書局1976版
3.《獨釣中原一座城》,重慶市地方志辦公室
4.《重讀“釣魚城” 一座小山城何以改寫亞歐大歷史》,新華每日電訊
5.《區域整體安全視角下山城空間形態研究 ——以南宋“川中八柱”為例 》,《建筑史學刊》,作者:劉煒, 毛立楷, 馬梓銘, 陳鑫雨
6.《擊退世上最強之軍——南宋抗蒙的釣魚城之戰》,中國文化研究院, 陳佳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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