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年間,安慶府有一戶尋常人家,家主姓李,名元常。娶妻沈氏,婚后兩年生下一女,取名曉月。
一家人不富裕,但生活得也算和和美美。然而,天有不測風(fēng)云,一年的秋冬季,沈氏患上咳疾,沒挺過三個月,人就沒了。
半年后,李元常再娶。續(xù)弦之妻陳氏,性情急躁,對年僅四歲的曉月并無多少憐憫之心,每天指使她做這做那。
一年多后,陳氏生了一個兒子。李元常喜愛得不得了,常常把兒子抱在懷中逗弄。
而曉月要做的事情就越來越多了,沒順到陳氏的心意,便遭到一頓打罵。
陳氏的這些行為并沒避著李元常,也不用避,因為回回李元常就像沒見著一樣。
起初的時候,因家務(wù)活太重,年紀幼小的曉月受不住。跟父親抱怨,以為他還會像親娘在的時候那般護著自己。
哪知父親輕描淡寫地說道:“你繼母也辛苦,你應(yīng)該多體諒體諒她。”
后來,李元常也習(xí)慣把李曉月當成免費的使婢給使喚上了。
有了后媽就有后爸,這話在大多數(shù)情形下沒有說錯。有的男人在重新娶過一個妻子后,就把與前面妻子生的子女視為多余。
數(shù)九寒冬,李元常和陳氏帶著兒子在屋里烤火,而曉月一人在河邊洗著全家人的衣裳。
河面上結(jié)著的冰還沒有化,刺骨的寒冷讓她的手指幾近麻木。眼淚水和著寒風(fēng)一起往肚子里咽,但手下的動作不敢停。這些活沒做完,就沒有飯吃。
一到冬天,曉月的一雙手滿是凍瘡,爛得流膿水,家里沒有人理會,視若無睹。
鄰居大嬸看不過眼,嘴里邊念叨著“沒親娘管的孩子就是可憐”,邊從自家拿出生姜切片,用熱水浸泡后給她敷在患處。
日子一天天過去,曉月也一天天長大。像她母親一樣,出落得水靈,是個美人胚子。不僅此,還心靈手巧,頗得鄰里贊譽。
只是,陳氏還是看她不順眼。曉月剛滿十四歲,便把她嫁給一戶姓張的人家,收了十二兩彩禮錢。
張家雖非豪族,但也算殷實之家,完全可以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結(jié)親,可為何會娶一戶家境并不怎么樣人家的女兒呢?
這里頭是有原因的。娶親的是張家的小兒,十六歲的張思遠,小名金寶。他的腦子不太好使,常被人說成是“傻子”。
金寶原本并不傻,相反還是家里三兄弟中最聰穎的一個。小小年紀去考童生,在一眾年紀都比他大的學(xué)子中,取得第一名。
那為何會成如今這樣呢?只怪他貪玩,十二歲時偷偷獨自跑出去戲水,結(jié)果出了意外。
雖說被好心人從水中拉起,撿到了一條命,但不知是不是溺水時間太長,從此后他的腦子就比常人笨好多,很多事情都想不起來。
張家老太太古氏,已是古稀之年,這在當時不多見。她平日里最喜歡這個小孫子,知自己時日無多,就想在有生之年看到他成家。
是以,她把兒子媳婦叫到跟前,把自己的心愿說了出來。
“若我能見金寶之子出生,雖死亦無憾。即至九泉之下,見你們父親時,也可欣然告之此佳音。”
兒子媳婦都是孝順的,也知老人的日子是過一日少一日,當即答應(yīng)下來。
翌日,金寶的母親梅氏就出外去找媒人。
梅氏是個實誠人,自家兒子是啥情況,她毫不隱瞞,坦然告之,就是不愿日后因此弄出麻煩事。
只不過如此一來,不少看中張家家境的人就退縮了,誰敢把自家親骨肉嫁給一個傻子呢?這可是要苦一輩子的事情。
就在這當兒,陳氏迎“難”而上了。她是不介意的,反正又不是讓她親生女兒嫁過去。
曉月自小被打罵怕了,不敢違背繼母的命令。淚水往肚子咽,瘦弱的身軀套上不合身的喜服,就這么上了花轎。
新婚之夜,金寶瞧她蒙著紅蓋頭覺得好玩,一把扯掉扔到帳頂上,撫掌大笑。
曉月無奈,雖說比他年紀小,但還是像姐姐般哄他入睡。
一整夜,就這么過去了。
初入夫家門,曉月謹小慎微,期望能以賢淑之姿贏得夫家上下之心。
金寶雖說腦子不好使,但本性是善良的,也分得清楚好壞。你好好跟他說話,他一點都不鬧,而且還很聽話。
雖說很多東西記不起來了,但他每日會堅持在房中寫寫畫畫。閑暇之余,曉月會領(lǐng)他出去玩會兒,兩人相處得還算可以。
憑良心講,拿夫家和娘家對比,曉月覺得待在這里要舒適許多。
梅氏為人厚道,只要兒媳婦對自己兒子好,她基本不會再要求什么。
她心里也清楚,金寶不懂如何行房,想要短期內(nèi)讓曉月懷孕,這不太可能,只能順其自然。
所以有的時候,老太太心急問起,她還會幫曉月遮掩。
可是事情呢,就怕有個“但是”,讓原本和諧的局面變得不和諧。
張家沒有分家,梅氏每個月都會給三個兒媳婦一定的月例,作為他們那個小家的日常開支。
曉月領(lǐng)到的這份錢,就被陳氏給盯上了。每月她算準了日子,讓李元常過去取。
曉月是個非常老實的孩子,不懂得怎么拒絕。也曾央求過父親不要把錢全拿走,給自己留下一點。
李元常把眼一瞪,“你現(xiàn)在日子過好了,就把弟妹給忘了?”
說完,一把將曉月手中的錢搶走。
曉月手中空空,以至于金寶想要買東西時,她一文錢都拿不出。
很快,梅氏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金寶隔三岔五地跑到自己這兒來拿東西,就連買塊糖餅的錢都要問自己要,更別說是買紙墨了。
這擱在成親前也沒什么,問題是他們的份例都已經(jīng)發(fā)下去了。而且,因著金寶的原因,他們所得的比另兩個兒子要多。
梅氏若是再額外給他們,另外兩個兒媳婦就要不滿了,這一碗水總不能差得太多吧。
于是,她把曉月叫來詢問,這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嘆了口氣說:“既然你管不好一個小家,那以后你們的月例就放在我這,需要什么就來跟我講。”
張家這邊事情好像是得到了解決,而李家那邊呢,見從曉月這里拿不到錢了,陳氏感覺吃了好大的虧。
一邊罵曉月是個沒用的賠錢貨,一邊給李元常出主意,那就是直接問張家“借錢”。
既然都是親家了,張家沒有不借的道理。但借了后,還不還就是他們的事情了。
果然,李元常開口,張家爽快地借給他。
一二三回都罷了,可四回五回地總借,張家就不太高興了。
金寶的父親張偉正跟妻子抱怨,這家人的女兒真是要不起,娶一個,簡直要養(yǎng)他們一家人。誰家的錢不是辛苦賺來的?虧他李元常一個大老爺們做得出來。
梅氏苦笑,雖說做女兒的嫁了個有錢夫家,拿出點錢孝順自己爹娘沒錯,但架不住總這么要的。
在這些事情當中,曉月是夾在中間最難做人的,處境很尷尬。妯娌們知道后,都挺瞧不起她娘家的。
事情不知被誰傳到了張老太太耳里,老太太起初很不高興。后來想了想,把梅氏叫到跟前。
交代她,“此事由男人們處理就行了,女眷們不許再提,免得讓金寶為難。”
老太太非常疼愛小孫子,不認為他傻,而是把他當作正常孩子一樣看待。同時,她也不容許別人輕視金寶。
曉月正是因為做到了這一點,才得到了她的認可。這可以說是老太太的底線,若是一旦觸碰了底線,老太太是要翻臉不認人的。
過新年了,正月初二回門。因為這是金寶和曉月成親后過的第一個春節(jié),梅氏為他們準備了相當豐富的禮物去李家。
只是呢,這對夫妻是乘興而去,敗興而歸。年還沒過完,曉月就被張家一紙休書,棄為下堂妻。
這是怎么回事呢?李家的人把曉月給坑慘了。
成親前,曉月在娘家是做慣了家務(wù)活的。這次回門,陳氏照舊把一攤子事都扔給她。她一忙,就顧不得金寶了,讓兩個弟弟陪他。
這兩個孩子由陳氏所生,一個約十歲,一個約八歲,性子相當頑劣。見金寶腦子不好使,就各種欺負他。
金寶不理他們,他們就使壞招,找來尿桶要掛在他身上。
金寶不肯,他們就強迫。一人拖住金寶,一人把金寶的頭往尿桶里按。
此舉正巧被趕來的張家家仆看到了。
這個家仆是金寶的書僮左兒,本沒跟著來,是老太太不放心,說多個人照看更好。
見到自己的主子被人這么對待,左兒當即沖上前去,扒拉開程家的兩個孩子。
那兩個孩子見狀,以為他要打人,隨手就把尿桶扔他身上。
左兒被尿潑了一身,新衣上盡是騷味。氣得要命,握緊拳頭本想打人,但還是使勁忍住了。
去找陳氏,“看你家兩個兒子,有這么欺負人的嗎?我家三少爺可是他們的姐夫啊!”
陳氏不以為然,輕描淡寫地說:“我兒年幼,懂不得什么事,莫要跟他們計較。”
那兩個小孩很得意,在她背后對著左兒做鬼臉。
左兒氣極,當即把金寶帶回家,對著老太太好一頓控訴。
老太太氣得差點昏倒,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疼了這么多年的寶貝孫兒,居然被人如此作踐。
當即罵道:“好個無禮的李家,立即把他女兒給我休了。”
老太太發(fā)話,張偉正夫婦倆不敢不從,著手去準備此事。
曉月在河邊洗衣裳,都不知道金寶是何時回的張家,更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等她趕回到張家,見到的就是一紙休書。
金寶不在家,已被送去鄰縣他舅舅家了。
曉月懵得很,哭著問梅氏為什么?
起先看到金寶的頭發(fā)蓬亂,一臉受驚害怕的樣子,梅氏是既心疼又生氣,這完全是曉月沒有照顧好啊。
等靜下心想,可能她并不知情吧。但是呢,這個兒媳過于軟弱,以后想要把金寶托付到她手中,怕是日子也不會好過。
所以,梅氏沒有責(zé)怪曉月,僅是淡淡地回了句:“你不適合做金寶的妻子。”
考慮到天色已晚,梅氏讓她住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才叫她走的。
也是在這晚,有個使婢見曉月哭得可憐,悄悄把緣由告訴了她。
曉月這才明白,自己娘家人做得有多么過分。
同時,心中對金寶愧疚得很,他那時一定受了極大的委屈。
曉月離開張家時,只帶了幾件隨身衣物和兩床被褥,這是陳氏給她的陪嫁。
張家人寬厚,梅氏送給她的金銀飾品未收回。但曉月沒拿,拿了心虧呢。
回到娘家,李元常非但沒有半點同情,反而責(zé)怪她不爭氣。
曉月心如刀絞,整日里以淚洗面,又被陳氏指著臉罵,“過年給我家找晦氣呢!”
過完年初六,陳氏找媒人馮婆把她嫁去井上村一戶趙姓人家,彩禮收了對方二十兩銀子。
馮婆還是之前牽線張家的那個,知道陳氏此人難纏,把所知趙家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說了。
家主趙方早逝,留下孤兒寡母相依為命。家里有個店鋪,由趙方妻子蒙氏打理。
女人要獨力撐起店和一個家,需要付出很大的氣力。久而久之,蒙氏被生活磨得相當潑辣。
趙家兒子名叫趙天宇,本來小伙子身體挺健壯的,可去了一趟縣里拿貨,不知怎的就染上了肺癆,久治不愈。
眼看人就要不行了,蒙氏怕兒子去陰間后成為孤魂野鬼,所以就著急著找個女子跟他成親。明面上說是為了沖喜,實則是打算配陰婚。
看到這里,有人會問,配陰婚不是應(yīng)該兩個已故的人嗎?就算趙天宇不行了,可曉月的身體不還好好的嗎?
這就是趙家為何肯出二十兩高價彩禮的原因了。趙天宇過世后,曉月得為他守寡一輩子。
雖說事情做得是很不道德,但蒙氏管不了那么多。
當然,她跟馮婆沒講得如此詳細,甚至連自家兒子快不行了也沒說。
這些消息都是馮婆自個兒打聽到,外加揣摩出來的。她全都告知陳氏,讓她自己考量。
陳氏哪里會管繼女的死活,只要有錢就行。根本不作考慮,當即就一口答應(yīng)下來。
但真實情形,她是瞞著曉月的,而且還把趙家吹得天花亂墜。
可就算她把趙家兒子夸成一朵花,曉月也是不肯改嫁的,說:“好女不事二夫,我情愿絞了頭發(fā)當姑子。”
見她軟硬不吃,把陳氏惹惱了,對她好一頓痛罵。
李元常也在旁邊幫腔:“你不嫁,就給老子滾出這個家。”
面對父親的冷酷無情,素來懦弱的曉月終于反抗了一回,她流著眼淚問李元常:“父親,自我親生母親過世后,您可有把我當作親生女兒看待?”
可惜,李元常對這話無動于衷,舉手給了她一巴掌:“老子讓你嫁誰就嫁誰,哪這么多挑挑揀揀。”
陳氏給他生了三個孩子,兩男一女,都是做不了事,張嘴要吃飯的。
一大家子人就指望著李元常賺錢養(yǎng)活,而他這個人吧,又沒啥本事,賺不到什么錢。
原本曉月嫁給張家,還能從人家那兒撈一點。但現(xiàn)在曉月被張家給休了,這就意味著斷了“錢”路。
斷了“錢”路,連給兒子以后娶媳婦的錢也沒法攢了,這怎么不讓李元常心里窩火呢?
現(xiàn)在有送上門的二十兩銀子,這筆數(shù)字不小,他與陳氏一樣,不愿白白錯過。
成親的日子就定在了元宵,李元常做好了打算,不管曉月同不同意,綁都要把她綁上花轎。
為防曉月逃跑,陳氏把她反鎖在屋里,讓兩個兒子手中拿著燒火棍在門口輪流看管。
“給我盯緊了,不許她逃掉,否則你倆沒雞腿吃。”
“娘,您放心,我兩個保準把門窗看得緊緊的。爹說了,大姐敢逃,就讓我們把她的腿打斷。”
兩個孩子昂著頭,挺著胸膛,好似接到個什么了不起的大任務(wù)。
屋里的曉月聽得清清楚楚,心寒透頂,淚流滿面。
這就是自己的親人嗎?連陌生人都不如。
元宵這天,迎親的轎子停在李家門口,吹打樂聲挺歡快,瞧上去挺喜慶。
可屋里就不是這樣了,曉月死活不肯上花轎,拼命哀求父親放過自己。
李元常哪里肯聽,讓陳氏把繩子拿來,兩人一起,捆綁住曉月的手腳。
曉月高聲呼喊“救命”,被李元常朝頭上扇了兩巴掌。
曉月忍著痛,仍然呼喊,希望有鄰居聽到聲音,能來幫幫自己。
可外面的吹打樂太響了,且鄰居都在外面瞧熱鬧,哪會想到屋里面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
陳氏找來一塊破布,堵住了曉月的嘴。曉月掙扎著把頭往墻上撞,額頭破了,流了一臉的血。此刻,她完全是起了想死的心。
陳氏的小女兒五歲,看到此情景很害怕,央求道:“大姐好可憐,放過她吧。”
平常頑劣的兩個兒子,此時也起了憐憫之心,“大姐終究是咱家的人,爹娘別這么對她。這么下去,大姐會死的。”
若李元常此時能聽進這些話,就沒后面的事了。但他覺得此女忤逆,令自己面子下不來。就像瘋了般,對曉月拳打腳踢。
兩拳三腳下去,下一刻,他的腦袋被個飛來的板凳砸中,當即頭破血流。
這個板凳是誰砸的呢?
是金寶。
他從舅舅家拜年回來,沒看到曉月,就到處找。
梅氏跟他說,曉月不是他媳婦,回家了,以后也不來了。
平常曉月和金寶相處得還不錯,這下金寶就不依了,吵鬧著要梅氏把人帶來陪他玩。
梅氏被吵得頭痛,不理他。
金寶便去找左兒,要他帶自己去尋找曉月。
左兒是聽說了曉月被休的事,他心底里也有盤算。曉月對少爺好,對底下的人也好,這以后倘若換了個厲害的少夫人,還不知會怎么著。
于是呢,他就答應(yīng)下來。但也長了個心眼,今日商鋪歇業(yè)過節(jié),伙計們閑著沒事做,左兒就叫了七八個人一起前去。
沒想到這會兒還真全派上用場了。
金寶腦子雖遲鈍,但最護自己身邊的人。見到曉月被打得很慘,他哪管打人者是誰,操起地上的板凳就砸了過去。
由于動作太快,左兒沒反應(yīng)過來,顧不得攔。他替李元常慶幸,還好少爺拿的不是磚塊,否則非得把人當場砸死。
曉月看到金寶,激動得很,身子掙扎著就更厲害了。嘴里不停地發(fā)出“唔唔”聲,示意金寶救她。
陳氏見到李元常被打,驚叫起來,顧不得按住曉月,上前就要來打金寶。
被左兒擋住,“休要動手,以理服人。”
“講你娘的理。”陳氏嘴里罵罵咧咧,仍要舉手去打金寶。
左兒擋在金寶前面,不讓她碰到自家少爺。
雙方拉扯的動靜太大,外頭迎親的人看到了,又得知金寶是曉月的前夫,以為他們是來搶新娘的。二十兩銀子豈能白花?于是一窩蜂也進來搶。
見狀,左兒跳起來招呼張家的伙計們,“兄弟們,還等啥呢,護好咱家三少爺。”
金寶此刻站去了曉月身旁,對方一來搶人,勢必就會傷到他。
張家的伙計不知曉月被休一事,以為李家欺負人,為了貪銀子把個女兒嫁兩道,于是直接上手,與對方打起來。
屋子也就那么大,又這么多人,現(xiàn)場亂得一塌糊涂。
左兒渾水摸魚,報初二那天被潑尿之仇。照著李家兩小子扇了幾巴掌,陳氏也沒被他放過。反正現(xiàn)場亂哄哄的,誰動的手,搞的鬼清。
受空間狹小限制,勢必會影響到自身武力的發(fā)揮。好幾個人從這間屋子打到了另一間屋子,且戰(zhàn)況激烈。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他們之間有仇。
李家像被拆家一樣,里面的家具被砸得沒一件完整的。
李元常本就受了傷,又被張家人明里暗里地打幾下,再見到家中的情形,氣急攻心之下暈了過去。
頭發(fā)被拉扯得如同雞窩的陳氏見狀,驚恐大叫,“不得了不得了,死人了死人了。”
聽到死了人,外面看熱鬧的人紛紛喊著“造孽”,有人拔腿就去報官。
官差聽到出了人命案,也不敢耽擱,迅速趕到。
不知是衙門里的人嗓門太大還是怎的,兩個官差剛湊到李元常面前,沒等他們伸手試他鼻息,李元常就醒了。
醒來得很是時候,左兒松了一口氣。人活著就好,否則大家都要吃官司。
但即便如此,今日鬧事的一眾人等,還是全都被請去了衙門。
曉月是被張家伙計抬去的,不是沒人想到給她松綁,而是被左兒攔住了。
他提醒眾人,“咱別破壞證據(jù)。”
誰家嫁女兒,會把女兒五花大綁?分明就是居心不良。
果然,縣令首先對配陰婚一事就很反感。再加上曉月被松綁、拿掉嘴中的破布后,對李元常和陳氏夫婦進行了一番血淚控訴。
使得縣令忍不住痛斥李元常:“虎毒尚且不食子,不說你這做父親的偏心,好歹不能害自己女兒吧。人之渣滓如你者,真乃男子之恥也。”
此刻在公堂,李元常無比地想再次暈過去。然而事與愿違,盡管他的頭和身體都疼痛得很,可意識卻異常的清醒。
縣官判曉月與趙家的婚事取消,李元常歸還趙家的彩禮錢。這場鬧劇純屬他李元常夫婦貪心引起,所遇種種,皆為他活該。
金寶情急之下動手,那是救人心切。再加上他的腦子曾經(jīng)受過損,不似正常人,故對他打人的行為不追究。
然后,縣令又對趙家人進行了一番教化,用活人配陰婚,實屬缺德。即便到了陰府,也會被先人唾罵,實不為后代積德的事。
等張家?guī)讉€主事的人匆匆趕到,正好就聽到了此判決。
張偉正與縣令的目光在空中交匯,當即心領(lǐng)神會。
這件事情,著實是縣令偏幫了張家。
張家的人很厚道,有幾回縣里遭災(zāi),縣令召集商戶捐助物資。張家雖不是捐得最多的,但回回都是第一個帶頭的。
是以,縣令念著這家人的德,遇事也是能幫則幫。
畢竟,情理法,情還是擺在最前頭,在不違法的前提下,承了人家的情就得還。
見沒事了,金寶很高興,拉著曉月的手就走,“回家。”
曉月沒有動,回家?回哪個家啊。
張家,把她休了;娘家,回去又是入火坑。一時間,她心中再度苦澀起來。
陳氏從地上爬起,陰冷地看了她一眼,嘴角露出一抹譏諷的笑。
回去坐等看她李曉月的笑話,李元常定不會饒過她。
這一幕,剛巧被張偉正瞧在眼里。略略一沉吟,拱手向還未下堂的縣令提出請求,“此前因家中誤會,將李家長女休棄。現(xiàn)誤會澄清,還請大人允許草民將休書收回。”
縣令雖弄不明白張家因何事出具休書,但覺得李元常夫婦倆都不是什么好貨。是以,擺了擺手,道:“此事找當值官吏辦理即可。”
曉月喜出望外,想要給張偉正下跪表示感激,被他攔住,“有話回家再說。”
隨即,金寶樂呵呵地拉著曉月,催促左兒,“走了走了。”
回到張家,已有人早一步將此事稟報給了老太太。
老太太了解自家兒子,定是心軟所致,當時沒表態(tài)。
晚飯后,她讓人把曉月叫到跟前,問道:“今日鬧了這么一大場,你有何想法?”
曉月以為老太太還是想趕自己走,含淚跪下,“祖母,孫媳用身家性命保證,日后一定把夫君照顧好。”
聽罷,老太太重重地把手中的茶盞擱在桌上,“自始至終,你都不知自己錯在哪里。”
見她神情慍怒,曉月慌忙點頭,接著又搖頭,“孫媳知道的,是孫媳疏忽大意,讓夫君受了委屈,以后不會再有此種事情發(fā)生。”
老太太搖搖頭,嘆了口氣,“你這孩子啊,經(jīng)歷了這么大一場事,還沒弄明白這其中的道理。軟弱無能遭人欺,你得有自個兒的主見。”
見曉月還是懵懂的樣子,無力地揮了揮手,“我累了,你先下去吧。記住,你身后不是無人可依,試著去了解金寶,他沒有你想的那么不堪。”
曉月點頭,慢慢退下,回到房中想了很久很久。
在娘家生活這么多年,生怕得罪任何一人。可最后,自己還是成為父親繼母撈錢的工具。
此前在張家,她總以為金寶傻,自己得像姐姐帶弟弟般各種哄著他。可是細想想,在大年初二回門前,張家哪一個人對自己不好呢?
吃穿用度,梅氏給她的,從沒比兩位嫂嫂少。兩位嫂嫂娘家富裕,但凡出外采買,看見有趣的東西,總不忘給她帶一份。
這一切,不是看她曉月的面子,而是全因有金寶在。
祖母沒有說錯,金寶才是她的依靠。而她忽略了這點,才會一次次向父親繼母妥協(xié),任他們擺布。
想通透了后,曉月從此就當自己沒有娘家,不再主動回去。
倒是李元常托他人帶過幾回口信,以各種理由讓她回家。
曉月沒回應(yīng),遇上過節(jié)需要送禮,她會請人代為送去禮物,而自己是不愿再踏入那家門一步。
有些事情是無法改變的,就好比李元常是她親生父親的事實。但是否與他保持聯(lián)系,是否接近那個家庭,曉月認為自己有權(quán)做出選擇。
曉月是個懂得感恩的人,張家如此寬厚待她,她也拿出十二分的力氣回報。
對于金寶,她也在認真了解。如老太太所言,真的沒有她想象的那么不堪。
雖然沒有辦法寫出如以往那般富有文采的文章,但金寶的一筆字極好,畫的畫也很好,有他自己獨特的視角,即便是同齡人中在學(xué)堂里刻苦學(xué)習(xí)的佼佼者也難以比擬。因此,常有人慕名而來張家求取墨寶。
這正是老太太不認為自己寶貝孫子傻的原因——盡管他有些方面的才能受到了限制,但并沒有影響他在其他方面大放異彩。這樣的孩子,真的傻嗎?
中秋夜吃完月餅,曉月領(lǐng)著金寶去附近的河邊放水燈祈福。
有人來得早,河面上已經(jīng)有了不少水燈。隨著微風(fēng)吹拂,這些水燈緩緩漂浮在河面上,形成一條條流動的光帶。
燈光與月光交織,仿佛天上的星星落在河中。
金寶拍掌笑道,“好美,咱們也放。”
就在這當兒,兩駕馬車行了過來,在離他們?nèi)咄馔W ?/p>
從車上最先下來一些人,有男有女,而后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婆婆,由人扶著下了車。
一群人如眾星捧月般,擁著婆婆往河邊過來。從她的衣著打扮來看,非富即貴,氣質(zhì)不凡。
金寶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婆婆看,曉月幾次讓他去放水燈,皆沒反應(yīng)。
遂拉著他的手,低聲說道:“別這么總盯著人,不太好呢。”
突然,金寶掙脫開她,向婆婆跑去。
結(jié)果被人攔住,呵斥道:“不得無禮!”
金寶不理,高高舉起手中的花燈,“許婆婆,給您燈哦。”
婆婆詫異,盯著他看了半晌,說道:“小金寶都長這么大了啊,可是還記得婆婆帶你放的第一盞燈?”
金寶茫然,不知怎么回答。
曉月跑過來拉他走,一面跟人道歉,“我夫君不記得事情,還請不要見怪。”
“慢著。”婆婆制止了她,讓人把金寶帶過來,仔細端詳了一番后,笑道:“你祖母在信中三番五次地催促老身過來。放心,你的病啊,老身能治。”
曉月懵懵地看著他們,直到婆婆去了張家以后,她才知道內(nèi)情。
原來,許婆婆與張家老太太是閨中密友。許家本是杏林世家,醫(yī)術(shù)了得。但到許婆婆這一代,家中只有此一獨女,沒有男丁。
而許婆婆的兒子很會讀書,欲往仕途發(fā)展。是以,許家的醫(yī)館早就沒開了。
隨著兒子官職的升遷,許婆婆跟隨他前往了外地。因通信不便利,她與張家老太太之間的聯(lián)系也就此中斷了。
金寶生病后,總是治不好,張家老太太自然就想起了這位閨中好友。
幾年來多方打聽,直到年初,才好不容易有了眉目。原來許婆婆的兒子后來去了京城,做了大官。
不能確定對方是否還會念舊情,但張家老太太執(zhí)意寫出多封信求助。
這些信,許婆婆都收到了。但她的年紀也大了,家人不放心她前來。
最后,還是許婆婆堅持,“解人之困,勝過廟中萬千香火。”
所以她就來了此地,還湊巧就遇上了金寶。而更為難得的是,金寶居然還記得她。
許婆婆深得許家醫(yī)術(shù)真?zhèn)鳎瞄L針灸。在張家住了一段時日,真的就把金寶的病治好了。
她是看著金寶長大的,覺得他荒廢了這么多年光陰,實在可惜。回京時,便把金寶帶去京城求學(xué)。
陪同的只有左兒,曉月沒去,留在張家。
在京城,憑著精湛的書法和畫技,金寶很快便嶄露頭角。半年后,正好是科試時間,他本想著去試試,結(jié)果很幸運地考中。
消息傳到張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很為他高興。曉月也高興,但心里隱隱覺得,自己和金寶的距離是越來越大。
因為,金寶從來沒有書信給她,也未托人帶來只言片語。
一年多后,張老太太過世,金寶回家奔喪。
他心中太過悲傷,直到喪期結(jié)束離開,跟曉月說的話,用五個手指都能數(shù)過來。
后來四年,金寶都沒有回來過,哪怕是期間中了舉人。
張偉正去京城看過他幾回,回來也沒說什么,只說他相當勤奮讀書。
日子久了,曉月以為,自己這輩子可能就這樣了。
過了半年多,一個天大的喜訊傳到張家,金寶中狀元了,被皇上任命為翰林院修撰。
大家先是跟張偉正夫婦道喜,接著又恭喜曉月。
曉月面上帶笑,心里卻有些悲涼,這次金寶會回來嗎?他以后應(yīng)該會重新娶妻生子吧。
過了些日子,金寶回家了,先是拜見父母,而后去老太太墳?zāi)股霞腊荨?/p>
一整天下來,由于圍著他的人太多了,曉月根本近不了他的身,更別說跟他講話了。
看著金寶俊俏的面龐上帶著意氣風(fēng)發(fā)的笑容,曉月只覺得心酸。
夜里,她把被褥鋪好,一直等到很晚,以為金寶不會來了,準備熄燈上床睡覺。
這時,門響了,隨即一人如旋風(fēng)般走進來,伸手把她緊緊抱住,“這些年,辛苦你了。”
金寶的身上還帶著濃濃的酒味,曉月遲疑了一下,道:“我去替你煮碗醒酒湯。”
“不急,先把洞房補上。”金寶嘟噥了一句,抱起她往床邊走去……
金寶在家的這段時間,曉月過得像做夢一樣。金寶溫柔體貼,梅氏令人每天更換不同的補湯,其他人則笑得曖昧。
有天,曉月聽到梅氏跟金寶感慨地說道:“若你祖母還在,該有多好。”
張老太太在世時,最想看到的就是金寶有自己的孩子。
曉月心中便有了壓力,她無法確定丈夫在家的這段日子,自己能順利懷上身孕。
等金寶回京的歸期還差三日時,曉月忍不住實話實說了。
金寶安慰她,“不著急,我們來日方長。”
曉月不知道下次見面又將是幾年之后,她感到自己對不起老太太,一時之間坐在床沿,淚水不禁滑落。
金寶先是莫名其妙,轉(zhuǎn)而了然,將她抱入自己懷中,“我的意思是,以后我們再也不用分開。”
回京上任時,金寶帶著曉月一起,他原本就沒打算丟下她。
前些年之所以沒回家,是因為他想盡快拼出一番成績。
記得他考中童生的那天,祖母笑瞇瞇地跟他講,“要是咱家也能出一個狀元郎就好了。”
祖母對自己的恩情比天還大,所以金寶就想圓了她這個夢。
至于生孩子,這件事情還真的不用太著急,他有的是時間慢慢陪伴曉月。
幾年后,在曉月生下第二個兒子之際,她得知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當年金寶被點為狀元郎時,皇上曾想招他為駙馬,但被他婉言謝絕了。
金寶述說了自己和妻子的特殊經(jīng)歷,最后說道:“公主金枝玉葉,無我也能安好。而我妻則不然,我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依靠。”
聽此,皇上沒有責(zé)怪他,反倒認為他是個重情重義之人。
當時有人認為金寶是在沽名釣譽,金寶沒解釋,只是平靜地回應(yīng)說:“歲月會見證一切。”
其實吧,曉月對金寶的執(zhí)著也感到好奇。有一次,忍不住問他:“那幾年你一封信都沒有給我,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金寶愣了一下,而后紅了耳根,用手指輕輕彈了下她的額頭,“你不識字,即便我寫了信,你必要拿給旁人念給你聽。夫妻房中之語,豈能讓他人知?”
步入中年后,金寶對曉月仍然很好,從未踏足風(fēng)花雪月之地。
曾經(jīng)的同窗好奇,問他:“你對妻子是愛多過于責(zé)任,還是責(zé)任多過于愛?”
金寶沒作思考,答道:“愛與責(zé)并重。日久情深,責(zé)亦隨之。”
人們經(jīng)常說,女人一生中有兩次投胎,一次是出生,另一次就是婚姻。
曉月常常感慨自己的命不好,但所幸遇上了張家人,遇上了金寶,給了自己第二次生命。
這話聽多了,金寶耳朵里都要成繭,他雙手一攤,“好吧,我跟你說實話,我的第二次生命才是你給的。”
趁著曉月發(fā)愣,他接著又甩出一句,“那年我溺水,若是你拉我上岸后就去喊人來救,你會是張家最大的功臣。”
說完,他得意地走了,讓曉月自個兒想去。
那年,金寶偷跑出去戲水,準備上岸時,小腿突然發(fā)生抽筋。
岸邊只有正在洗衣裳的曉月,金寶向她發(fā)出求救。
曉月慌亂得很,也不知該怎么辦。于是把手中的木杵伸向他,試圖拉他過來。
可年僅十歲的她,沒有多少氣力,根本就拉不動。情急之下,她跳下水,使勁從金寶身后把他往岸上推。
金寶根本無法站起來,后面的推力,只能讓他的頭部頻頻向岸邊撞擊。
所以后來金寶想,自己可能不是因為溺水時間太長讓腦子受損,純粹是被撞傻了。
好不容易把金寶拖上岸后,曉月以為他沒事,又擔心在外時間長了被陳氏罵,所以端起盆子就走了。
張家自始至終不知道救金寶的人是誰,金寶被許婆婆治好后,才想起來了。
但他沒跟曉月說,只是跟左兒感慨,原來兩人的糾纏從那么早就開始了。
當曉月六十歲,兒孫們都來給她祝壽,金寶寫了一幅字送給她。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這幾句詩不僅是他們情感的見證,更是兩人一生相伴的承諾。無論經(jīng)歷多少風(fēng)雨,他們都緊緊相依,共度每一個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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