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會經歷三個階段,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見山還是山,在這個過程里,人不斷地認識自己,懷疑自己,看清自己。這個過程是很折磨人的,須是親身經歷過思想斗爭,經過挫折磨難方能體會。
有些苦是訴不出的,大多數人都無法對旁人的痛苦感同身受,祥林嫂式的傾吐,得到的不過是令人難堪的憐憫、同情、嘲笑亦或是成了他人茶余飯后的談資。
但傾訴,總歸是不可避免的。
人一旦慌了,嘴就會停不下來,然后被環境所反饋的情緒擊倒,慢慢地再變得沉默寡言。
史鐵生在“活得最狂妄的年齡忽地殘廢了雙腿”,他開始在古老的公園里,那個經歷了四百多年風吹雨打的地壇,去尋找生命的答案。他問自己為何而來,又應該怎樣活著。
地壇的生命就仿佛他此刻的心境,荒蕪頹敗,但很快他就意識到那寂寞如同空屋的蟬蛻,轟然墜地摔出萬道金光的露水,還有那窸窸窣窣片刻不息的草木都在真實記錄著地壇的生命。
它雖荒蕪,卻并不衰敗。
他的死亡問題得到了釋然,他忽然注意到,他的痛苦并非自己一力承擔,有個人的煎熬比他更甚,卻只能靜默著,小心翼翼不敢輕發一言。
她沒有自己的地壇,沒有自己的草木,她的那惦念沒有出口,只能望著兒子拐出小院的墻角,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什么,然后自我安慰似的說道:“出去活動活動,去地壇看看書,我說這挺好。”
那種深沉的,愿意與你同享苦難,甚至只想承擔你的苦難的愛,那樣宏大包容的愛,堅韌的毫不張揚的愛,唯有母親才能給予。
史鐵生意識到了這一點,便萌發了想使母親驕傲的心情。
他說自己“想出名”這一聲名狼藉的念頭多少也改變了自己的一點兒形象。
急著證明自己,急著抓住時間的流逝,急著讓自己快速長大......當我們忽然意識到時間所剩無幾的時候,那種急不可耐又無可奈何的焦灼常常將人拖入深淵之中。
我們可以正視自己的年齡增長,卻無法接受母親的衰老,這意味著我們所能擁有的時間在科學未突飛猛進之前,所剩無幾。
為這急迫,我們常常發出無能的怒吼。
我也曾迫切地想要成功,那種想要“發大財”的膚淺目的曾一度席卷了我所有的理智,而后,我也漸漸地讀懂了史鐵生的那句“我用紙筆在報刊上碰撞出的一條路,并不就是母親盼望我找到的那條路。”
她所期盼的,并不是所謂的“驕傲”,僅僅只是“好好活著”,有奔頭地活著。
那時,史鐵生遭遇人生重大變故,接連三次在死亡邊緣游走,后來一蹶不振時曾默默地想過去死,死了便一了百了。
那些供我們宣泄迷茫和無助的“地壇”,不僅有自己的車轍也同樣有過母親的腳印。我們不愿意同她訴說,并不全是為著那“報喜不報憂”的“孝”,多是避著那嘮叨、不理解卻又偏要插上一腳的“關心”。
我們常常忽略了母親對孩子苦楚的感知能力,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超能力,縱是不說,她也知曉。
母親能覺察到一切,而我們半生都讀不懂母親的心。
因此,那些自以為是的沉默往往讓母親束手無策,想要幫一幫卻幫不上忙的那種無力感,并不弱于我們心里的苦。
只是,她不說。
我曾經一度覺得朱自清的《背影》,描寫是無可超越的,事實上,從文學的角度上來說或許依然是。不過,從情感上的代入,史鐵生在地壇里望見的背影,更像是千千萬萬母親的化身,是不需你去苦思冥想,深刻解讀,就能在腦海中看見的那抹熟悉的身影。
“她視力不好,端著眼睛像在尋找海上的一條船。她沒看見我時,我已經看見她了,待我看見她也看見我了我就不去看她,過了一會兒我再抬頭看她就又看見她緩緩離去的背影。
我單是無法知道有多少回她沒有找到我。有一回我坐在矮樹叢中,樹叢很密,我看見她沒有找到我。她一個人在園子里走過我的身旁,走過我經常待的一些地方,步履茫然又急迫……”
史鐵生在母親猝然離去的時候,曾一度為自己年輕時的倔強而悔恨,如今,史鐵生也去了,或許有些遺憾,在另一個空間終得圓滿了。
只愿所有母親擁有偉大的同時不必再有苦難,愿我們有限的時間里,都能好好的活著,有奔頭的活著,讓她們不必佇立在“地壇”的某處呆呆地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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