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姥姥二進賈府的情節(jié),通常被認為是最能體現(xiàn)劉姥姥人情世故和生活智慧的橋段,她為了報答賈府昔日救濟之恩,甘愿扮丑自嘲,哄逗賈府上下眾人。
無論是面對賈母、王夫人,還是大觀園里的公子小姐,甚至是底層的婆子丫鬟,劉姥姥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十分得體的,也因此她在賈府備受歡迎。
但,劉姥姥也有不小心說錯話的時候,畢竟再聰明再精于世故的人,也有粗心大意之時,誰都不可能讓自己神經緊繃,一直處于應對各種人情世故的狀態(tài)中。
賈母帶劉姥姥去櫳翠庵品茶一回,賈母喝了妙玉奉上的老君眉,剩下的給了劉姥姥,讓她也嘗嘗,賈母自然是好意,覺得這茶不錯,要跟劉姥姥分享。
劉姥姥喝完之后,說了這么一句話:好是好,就是淡些,再熬濃些更好了。賈母和眾人聽了都笑起來。為什么笑?因為這里面有一個富人和窮人喝茶上的口味濃淡的區(qū)別。
富人喝茶是品茶,常以清淡清香清雅為講究,而窮人則不然,是以濃為主,越濃越好喝越有味,不然跟喝白開水有什么區(qū)別啊?
再往深了分析就是,富人平時吃的是山珍海味,大魚大肉,已經十分油膩了,喝茶自然是要解膩,自然以清淡為佳。
而劉姥姥這樣的莊稼人,平時難得吃油膩之物,平時喝茶自然買的也都是最便宜的茶葉,熬出的茶口味自然十分濃厚,他們追求的不是品味,而是口味。
也正因此,所以眾人才笑,但有一個人不會笑,這人就是妙玉。因為這茶是妙玉給賈母沖的,賈母都滿意,沒想到她一個村老嫗竟然嫌我泡的茶太淡了,這不是明擺著讓我難看嗎?
此前劉姥姥到探春、黛玉等人屋里時,說話都十分得體,沒有得罪任何人,但沒想到到了櫳翠庵,因為對茶有些淡了的評價,讓妙玉這個出家人很不爽。
其實妙玉最不爽的地方,應該還不是劉姥姥嫌茶淡,而是妙玉覺得這茶是她奉給賈母的,只有賈母能吃,別人不配,她劉姥姥更不配,但賈母偏給她吃了,吃了還不說好,你說她能爽嗎?
更重要的是,在妙玉眼里,劉姥姥身上最顯著的特點,還不是窮,而是臟。她給賈母用的茶盤和茶盅都是極為名貴的器物,如果只是賈母用了,她自然還要收回的。
但是,現(xiàn)在情況變了,在她眼中,這個來自鄉(xiāng)野農村的臟婆子也用了這個茶杯,她心里嫌棄,只好忍痛割愛,哪怕這茶盅再貴重,你給我弄臟了,我就不要了。
因此,即便是劉姥姥喝了這茶,豎起大拇指極力的夸贊,甚至像拉惜春的手一樣拉著妙玉的手說,我的姑娘,你這么大年紀兒,又這么個好模樣,還這么會泡茶,別是神仙托生的罷。妙玉一樣也不會把她放在眼里。
當然,以妙玉的為人,她根本不會給劉姥姥任何靠近她的機會。你用我的茶盅我都已經十分嫌棄和鄙夷了,你還想碰我?我一頭碰死在你面前你信不信?
劉姥姥那話,是出于自己的生活經驗說出來的,其實談不上說得罪人,但凡泡茶的人換成賈府的任何一個人,他們都不會往心里去。
畢竟每個人口味不同,就是王熙鳳送眾人的茶,也不是每個人都喜歡,只有黛玉說喜歡,但這事兒放在妙玉身上,就萬人不入她目了。
她后面請釵黛和體己茶,竟然連黛玉都成了她眼里的大俗人,可想而知,能入她法眼的,估計整個賈府,除了寶黛釵,也就是邢岫煙、史湘云這幾個人了吧?
妙玉在原文中出場的年齡是十八歲,這個年齡對于一個女孩來說,正是心思最細膩也最敏感的時候,自己用的東西往往全都是專用的,不會跟任何人混用,尤其是異性和上了年紀的老人。
其實生活中這樣的女孩也不少,自己用的杯子,如果不小心被爺爺或奶奶用了,她可能直接就不要了,然后再買一個新的。這個時候,奶奶一般會對孫女說,吃屎殼郎不掐爪,瞎干凈。
對妙玉來說,劉姥姥還是個完全陌生的不認識的農村老太太,一個本身就有些潔癖的妙齡少女,嫌棄一個村老嫗用過的杯子,細想想,其實也是情有可原的。
但就像奶奶說孫女瞎干凈的俗話一樣,妙玉這么干凈,這么潔凈,但判詞里卻又說她:欲潔何曾潔,云空未必空。
可見,她的潔和空其實在自己看來,都只是一種行為藝術,是一種自我標榜,實則她自己是矛盾的,擰巴的,萬人不入她目的同時,她也不為世人所容啊。
她前腳還嫌棄劉姥姥用過的茶盅呢,后腳就把自己常用的綠玉斗拿給寶玉用了,這小心思誰懂啊?我是不信妙玉屋里待客吃茶的杯子就這么幾個,給了釵黛之后,就沒有閑置的茶杯了?
劉姥姥的杯子只是她招待賈母的,估計她自己平時是不用的,她尚且如此嫌棄,而自己常用的,反而當著釵黛面,毫不掩飾地拿給寶玉用,我不由得想起一句話,少女情懷總是詩啊。
劉姥姥也絕不會想到,她就湊著賈母的杯子喝了一口茶,卻得罪了賈府中最不能得罪也最容易得罪的一個人,不過好在有賈寶玉這個富貴閑人,最喜歡兜攬這些閑事。
他知道妙玉嫌棄劉姥姥用過的杯子臟了,所以不要了,既然如此,與其白丟著,不如直接送給劉姥姥,她賣了也能度日。這是寶玉的好意,也是劉姥姥完全想不到的因禍得福。
劉姥姥當然不知道,賈府送給她的那一車財物,加在一起的價值,都不如妙玉的這個茶盅值錢。
按照曹公草蛇灰線伏脈千里的寫作手法,我尋思這個茶盅不會就這么消失,在后文賈府被抄沒妙玉落難之后,劉姥姥三進賈府之時,應該還會現(xiàn)身,甚至發(fā)揮巨大作用也未可知。你們覺得呢?
作者:夕四少,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chuàng)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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