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剛開年,我們部隊搞了次野營拉練。拉練結束后,因為我表現還行,加上有人幫忙說了話,我被推薦去當連隊的文書。指導員跟我一直挺要好,也覺得我能干,適合做文書的事。正好原來的文書確定第二年要退伍了,這事就順理成章地定了下來,我成了連隊的軍械員兼文書。
到了1977年,我們連隊接到任務,開到了遼寧省沈陽。具體是在沈陽市于洪區,給沈陽軍區的長途汽車車庫搞基建。這么一來,我們這個原本在山溝里的步兵連,因為工作變動,一下子來到了大城市。那會兒的于洪區其實就是個挺偏的郊區,我們連隊就住在工地搭的帳篷里。但畢竟是在沈陽,而且我們的直接領導也從營部換成了軍區后勤部,這變化就大了。無論是平時政治學習接觸的東西,還是業余生活,都比以前豐富多了,生活條件也改善了不少。
我們連隊帳篷旁邊,就是軍區司令部的汽車隊,人家是個營級單位。他們的生活條件、消費水平,跟我們完全不是一個樣子。不過都是當兵的,汽車隊的書記(他們營部文書叫書記,是排級干部)跟我關系還不錯,時不時會給我們弄點好煙好酒。這讓我們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在城市當兵的舒服和方便。
那時候,我們指導員生病住院了。副指導員呢,是從司務長提上來的新干部,人很本分,對自己要求特別嚴。像后勤部和汽車隊組織的活動,他一般都不去,連長(副連長當時空缺)也就沒人陪著去了。師里、團里、營里的首長們,只要來沈陽辦事或者路過,都會到我們連隊來看看。所以,陪首長這活兒,不是連長干,就是落在我頭上(副指導員從不參加這些,連長又忙著基建,我就頂了差不多半個指導員的差事)。
有一回,師里一位副師長來連隊檢查工作。到了午飯點兒,連長熱情地請副師長嘗嘗連隊的大鍋菜。副師長看了看鍋里的菜,大概覺得不太合胃口,又聞到汽車隊小食堂那邊飄過來的飯菜香,就朝我示意,問能不能去那邊吃。我馬上跟汽車隊書記聯系(副師長來我們這兒,汽車隊事先不知道)。書記看在我的面子上,請示了他們領導,破例同意接待副師長(雖然副師長是我們師首長,但跟汽車隊沒有上下級關系)。汽車隊提了個要求,說接待副師長,陪同的人只能是我們連長和指導員。可指導員在醫院呢,副指導員又死活不肯去,我就只好代替指導員去了。吃飯時,我向師首長敬了茅臺酒(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喝茅臺)。
那段日子,我特別忙。除了文書的本職工作,比如每天統計基建工程進度、出連隊的黑板報,還得安排連隊的政治學習計劃,組織理論骨干學習討論。事情多得真是團團轉。
也就是在這最忙的時候,我的入黨問題解決了。營黨委書記張教導員,在支部大會通過我入黨的決議之后,為了填《入黨志愿書》上“上級黨委指定專人與入黨人談話”那欄,專門跑了一趟沈陽來找我談話。張教導員問我:“你是從上海來的知青兵,以后要是復員退伍,你是打算回黑龍江呢,還是回上海?或者留在部隊接著干?”我那時候腦子一熱,用了句當時挺流行的話回答:“愿作革命一塊磚,東西南北任黨搬。黨叫我回黑龍江,就回黑龍江,叫我回上海就回上海。”教導員聽了,好像不太滿意,但也挑不出啥大毛病,接著又問:“黨會叫你回上海?要是黨叫你留在部隊呢,你怎么辦?”“一切聽從黨的安排!”我立刻回答。“這還差不多!”教導員像是松了口氣,我也跟著松了口氣。
當時,我留隊提干的方向是安排去營部當書記。因為這個,營部那些小兵,像通訊員、衛生員什么的,對我態度都變得特別客氣,這在以前是沒有過的。不過后來,因為原來的老書記轉業去哪還沒定下來,我提干的事也就暫時擱在那兒了。
時間轉眼到了1978年。一年一度的老兵復員工作開始后,團里有一批河北籍的老兵,還有幾個北京的病退兵,需要有人護送回原籍。團軍務股的康股長,大概把我當成干部了,就把我從連隊抽出來,參加師里統一組織的送兵隊伍。那時候我在部隊還沒正式提干,但我經常穿著“四個兜”的干部服(那是我用自己的戰士服,跟我妹夫在武裝部工作的老爸換的)。我對提干這事其實有點猶豫,但特別喜歡穿“四個兜”,覺得穿著氣派、方便又實用。我問康股長:“我能不能穿‘四個兜’去送兵啊?”康股長笑著說:“當然可以!穿四個兜,能增強光榮感、責任感嘛,再說你不是遲早都要穿的么!”就這樣,我穿著“四個兜”的干部服出現在了送兵現場(送兵的人都是從師里各單位臨時湊的,大家互相不認識,所以我穿四個兜也不覺得別扭)。
送完老兵,我們送兵部隊幾個人從石家莊坐火車去北京。我們買的是硬座票,跟其他乘客擠在鬧哄哄的車廂里。我和我們師炮兵科的畢科長,被列車長誤認成了河北省軍區的首長和秘書,破例被請進了軟臥車廂招待。這事兒主要是因為畢科長年紀比較大(當時快五十了),個子又高,皮膚黑,一臉大胡子,說話是地道的山西方言。那時候軍裝上也沒軍銜,我們一行五人(都是我們師送兵的人)一上車就挺顯眼的。再加上我這個穿著“四個兜”的年輕軍官坐在畢科長旁邊,那架勢看著確實挺像部隊首長帶著秘書和隨員出門。列車員看見來了“大首長”,趕緊把列車長找來跟我們搭話。畢科長官其實不大(師炮兵科長是副團職),但“見過世面”。遇到這場面,他一點兒不慌,用他那口特別像華主席的山西方言,含含糊糊地說我們是省軍區的,坐火車是下去“微服私訪”搞調研。因為我們坐的那趟車條件有限(只剩一間空著的軟臥),列車長就說只能請“首長”和“秘書”(也就是畢科長和我)過去休息一下。畢科長倒是一點不客氣,拉著我的手就去了軟臥車廂,還在那兒吃了餐車送來的山西刀削面和水果。那次經歷,讓我結結實實地體驗了一把當“首長”(秘書)的感覺。
這段特殊的部隊經歷,看似充滿了偶然的際遇與身份的錯位,卻在不經意間,讓我這個普通的士兵得以短暫地觸摸到不同層面的部隊生活與責任。無論是代替指導員接待首長,還是被誤認為干部參與重要任務,都讓我深刻地體會到,個人在集體中的位置并非一成不變,角色背后所承載的信任與擔當,遠比外在的身份標簽更為重要。它無聲地告訴我,人生路上的許多“偶然”,往往是對一個人準備與品格的“必然”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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