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夢想
九十二年前的1933年,面對內憂外患的中國,一場規模空前的“夢想大討論”在中國文化界爆發。
包括林語堂、梁漱溟、巴金、胡適、老舍、柳亞子、茅盾、徐悲鴻、周作人、葉圣陶、俞平伯、郁達夫、章乃器、馬相伯、夏丏尊、朱自清等等在內的140多位文化精英,對于未來中國的模樣,產生了244個夢想。
事情的起因,源于前一年。
1932年,東北三省淪陷,“一·二八”淞滬抗戰爆發,蔣介石展開第四次對紅軍的圍剿,《國聯調查團報告書》“承認日本在滿洲利益”……當時的國人陷入激憤悲觀之中。
1932年11月1日,著名的上海《東方雜志》策劃了一次征求“新年的夢想”活動,向全國各界人士發出征稿函約400份,主編胡愈之在征稿函中說:
在這昏黑的年頭,莫說東北三千萬人民,在帝國主義的槍刺下活受罪,便是我們的整個國家、整個民族也都淪陷在苦海之中……
我們詛咒今日,我們卻還有明日。假如白天的現實生活是緊張而悶氣的,在這漫長的冬夜里,我們至少還可以做一兩個甜蜜的、舒適的夢。
夢是我們所有的神圣權利啊!
這次“新年的夢想”所征求的問題是:
1、先生夢想中的未來中國是怎樣?(請描寫一個輪廓或敘述未來中國的一方面);
2、先生的個人生活中有什么夢想?(這夢想當然不一定是能實現的)。
征“夢”活動反響熱烈。最終,包括林語堂、胡適、柳亞子、徐悲鴻、鄭振鐸、巴金、茅盾、俞平伯、郁達夫、鄒韜奮、顧頡剛、章乃器、周作人、楊杏佛、夏丏尊、葉圣陶等大批文化名流在內的140余位國人,總共發表了244個“夢想”。
這些“夢想”的類型,有關心社會主義與大同世界的,比如:
柳亞子主張“社會主義大同世界”,“各盡所能、各取所需”;
謝冰瑩(冰心)描繪“共同生產、共同消費的社會主義國家”;
鄭振鐸呼吁建設“偉大的社會主義國家”;
銀行家俞寰澄甚至提出“聯邦社會主義國家”的構想。
也有關注現代化與國家獨立,強調國家統一、科技發展與民生改善的,比如:
施蟄存夢想中國“富足強盛,中國人到外國不被輕視”;
戴應觀希望實現孫中山的《建國方略》,發展鐵路、航空等;
周谷城調侃式提出“人人能坐抽水馬桶”。
還有一些對現狀極度失望、批判現實與悲觀的預言,比如:
巴金直言“只配做噩夢”,認為中國可能沒有未來;
林語堂以反諷的方式列舉16條“不希望”,如“人民不必跑入租界避難”;
夏丏尊夢見“中國遍地罌粟花”“四萬萬人都叉麻將”……
以下是摘錄的部分名流在這次征“夢”活動中所做的“中國夢”,看看在那個黑暗混亂的時代,這些文化人對中國和對自己的未來,有著怎樣的期盼。
(曉崇整理)
林語堂:時任《論語》半月刊主編
我不夢見周公,也很久了。
大概因為思想益激烈,生活日益穩健,總鼓不起勇氣,熱心教育,熱心黨國。
不知是教育黨國等事不叫人熱心,還是我自己不是,現在也不必去管它。
從前,的確也曾投身武漢國民政府,也曾親眼看見一個不貪污、不愛錢、不騙人、不說空話的政府,登時,即刻,幾乎就要實現。
到如今,南柯一夢,仍是南柯一夢。其后,人家又一次革命,我又一次熱心,又在做夢,不過此時的夢,大概做的不很長,正在酣密之時,自會清醒過來。
到了革命成功,連夢遂也不敢做了,此時我已夢影煙消,消鏡對月,每夜總是睡得一寐到天亮。
這大概是因為自己年紀的緣故,人越老,夢越少。
人生總是由理想主義走上寫實主義之路。語云,婆兒愛鈔姐兒愛俏,愛鈔就是寫實主義,愛俏就是理想主義。這都是因為婆兒姐兒老少不同的關系。
記得《笨拙》說過,不滿二十之青年而不是社會主義者,都是低能;年滿二十而仍是社會主義者,便是自廢。
所以我現在夢越做越少而越短了。這是我做夢的經過。
我現在不做大夢,不希望有全國太平的天下,只希望國中有小小一片的不打仗,無苛稅,換門牌不要錢,人民不必跑入租界而可以安居樂業的干凈土。
我不做夢,希望國中有數座百萬基金堪稱學府的大學,我只希望有一個中國人自辦的成樣的大學,子弟不進洋鬼學校而有地方念書。
我不做夢,希望民治能實現,人民可以執行選舉、復決、罷免之權,只希望人民之財產生命,不致隨時被剝奪。
我不做夢,希望全國有代議制度,如國民會議、省議會等,只希望全國中能找到一個能服從多數、不分黨派、守紀律、不搗亂的學生會。
我不做夢,希望政府高談闊論,扶植農工,建設農工銀行,接濟苦百姓,只希望上海的當鋪不要公然告訴路人“月利一分八”做招徠廣告,并希望東洋車一日租金不是十角。
(節選部分)
羅文干:時任外交部長
政府能統一全國,免人說我無組織。
內爭的勇敢毅力,轉用來對外。
武官不怕死,文官不貪錢。
婦女管理家務,崇尚勤儉,不學摩登。
青年勤儉刻苦,不穿洋服,振興國貨。
土匪絕跡,外患消除,四民安居樂業,世界共享太平。
楊杏佛:時任中央研究院總干事
我夢想中的未來中國應當是一個物質與精神并重的大同社會,人們有合理的自由,同時有工作的義務,一切斗爭的動機與力量應用在創造與服務方面。物質的享用應當普遍而平等。
劉英士:時任南京國立編譯館
我“夢想”中的未來中國,無異于我所目睹的現在中國,仍舊是和它的構成分子的知識、能力和道德相稱。
人民與國家是拆不開的:未有人民不健全而國家不衰弱者!
未來中國的命運,不決定于我們的“夢想”,而決定于我們的行為。
我不知道我們的行為將要怎樣,所以我不知道未來中國的情形將變怎樣,但我卻可斷言:未來中國的國家身份,仍舊是和它的構成分子的知識、能力和道德相稱。
鄭振鐸:時任燕京大學教授
我并沒有什么夢想,我不相信有什么叫作“夢想”的。人類的生活是沿了必然的定律走去的。
未來的中國,我以為,將是一個偉大的快樂的國土。
因了我們的努力,我們將會把若干年帝國主義者們所給予我們的創痕與血跡,洗滌得干干凈凈。
我們將不再見什么帝國主義者們的兵艦與軍隊在中國內地及海邊停留著。
我們將建設了一個偉大的社會主義的國家;個人為了群眾而生存,群眾也為了個人而生存。
軍閥的爭斗、饑餓、水災,以及一切苦難,都將成為過去的一個夢。
這并不是什么“夢想”,我們努力,便沒有什么不會實現的!
而現在正是我們和一切惡魔苦斗的時候!
結語
本文節選自電子書《1933,聆聽民國》,2014年3月中信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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