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中第五十七回,薛姨媽母女一前一后到瀟湘館看黛玉。借著邢岫煙的親事,薛姨媽先說了一套“千里姻緣一線牽”的理論,接著又說要把林妹妹定與寶玉,“豈不四角俱全”的話。
薛姨媽這是真心要幫黛玉說親,成全木石姻緣?事情可沒有這么簡單。
01
就在前面不久,紫鵑為試探寶玉的真心,說了一句玩笑話,結果寶玉鬧了個天翻地覆,丟了半條命。寶玉的真心是無疑的,但是寶黛的婚事依然還沒有提上日程。
在當時那個時代,成親之前必須得提親,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提親是必不可少的一個步驟,提親的人可以是媒婆,也可以是親戚,或者一方父母出面找另一方去提。提了親,父母愿意,孩子愿意,就可以定下來,然后擇定日子成親。
可是黛玉的情況特殊,她父母雙亡,被榮國府收養,也算賈府的養女。養女當然也可以嫁給寶玉,只是需要人來開個頭捅破這層紙,親事定了,到時賈母可以做主為他們主婚。
紫鵑試探寶玉也曾提醒黛玉:“趁早兒老太太還明白硬朗的時節,作定了大事要緊。” 可是這事黛玉有什么辦法,她一個女兒家,斷沒有自己開口的份,禮法上也不合。
其實黛玉一直擔憂的就是無人為她做主。
第三十二回,寶玉說“林妹妹從來不說這樣混賬話”時,黛玉便已認定寶玉是知己,心中不覺又喜又驚,又悲又嘆。“所悲者,父母早逝,雖有銘心刻骨之言,無人為我主張”。
縱然她和寶玉是知己,奈何外面卻有金玉之論,二人之間生生多出一個寶釵。偏她孤身一人,寄人籬下,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都是空話。
黛玉的情況薛家自然清楚,寶釵也無比清楚黛玉心中的擔憂。“金蘭契互剖金蘭語”那一回,黛玉將寶釵當成了姐姐,向她吐露過不少心里話,可惜這些話終成了寶釵設計她的底牌。
說回薛姨媽要說幫黛玉提親的話,她話里話外暗示黛玉,自己可以幫這個忙,成全她和寶玉。哪里真有什么四角俱全,這不過是薛家針對黛玉的心事,故意設計的一出戲,目的就是擁有木石姻緣的掌控權。
02
寶黛愛情本來一直在暗處,而薛家多年來都在努力經營金玉良緣,不料紫鵑一句話,寶玉一場病,讓賈家上下確定了一件事:沒有黛玉,寶玉活不了。
這個時候薛家可急壞了,薛姨媽馬上出言解釋說寶黛兄妹情深,林妹妹突然要說離開,寶玉是個實心的傻孩子自然一時受不了會傷心。但真相是什么,相信賈母、王夫人、薛姨媽母女都清楚。
如果賈政此時在家,說不定他和賈母做主,馬上就將寶黛婚事定下來了。可惜賈政當時不在家,寶玉的婚事總不能不經過他的點頭。
這倒是給了薛家繼續倒騰的機會。眼看寶釵的婚事一時半會不能有結果,那就先從薛蟠入手。讓薛蟠娶賈府的女兒這不是沒想過,只是差距太大,薛蟠配不上不敢提。賈府三春薛家不配,那賈府親戚的女兒可以吧?比如邢夫人的侄女邢岫煙。
薛姨媽一開始是想把邢岫煙說給薛蟠的,只是薛蟠的品行實在太差,于是薛姨媽退了一步,將邢岫煙說給了薛蝌:“正在躊躇之際,忽想起薛蝌未娶,看他二人恰是一對天生地設的夫妻,因謀之于鳳姐兒。”
薛蝌的人品自然沒問題的,邢家家境清貧但岫煙是個好姑娘,一說合賈家和邢家都挺樂意,婚事就定下來了。
文中說,“如今薛姨媽既定了邢岫煙為媳,合宅皆知”。有了這個前提,薛家母女便可以稍作布局,到瀟湘館來演戲啦。
這天,寶釵要去看黛玉,路上偶遇了邢岫煙,本來邢岫煙也是要去瀟湘館看黛玉的。寶釵發現她沒穿外套,細問之下得知她的棉衣都拿出典當了,便讓邢岫煙回去把當票叫丫頭送來,邢岫煙就這樣被她打發回去了。
03
然后寶釵一個人到了瀟湘館,看見薛姨媽也在:
寶釵就往瀟湘館來。正值他母親也來瞧黛玉,正說閑話呢。寶釵笑道:“媽多早晚來的?我竟不知道。”薛姨媽道:“我這幾天連日忙,總沒來瞧瞧寶玉和他。所以今兒瞧他二個,都也好了。”
這兩人的對話也挺奇怪的,按規矩,寶釵作為子女,應該每天給母親請安的。她每天都可以見到薛姨媽,那薛姨媽要去哪,在忙啥,寶釵肯定都清楚的。她這母女倆的話,聽來卻覺得她們好多天都沒見過面似的。
為啥要來這么一段,就是為了不讓黛玉起疑,畢竟她們都幾天沒見過面了,自然不能事先串通好談話的內容,這樣才顯得真實嘛。事實上,她們也是多慮了,黛玉可沒有她們那么多彎彎道道的腸子。
黛玉忙讓寶釵坐了,因向寶釵道:“天下的事真是人想不到的,怎么想的到姨媽和大舅母又作一門親家。”
黛玉這話,剛剛好給了薛姨媽機會,她都不用鋪墊,馬上就能應對如流了。
薛姨媽道:“我的兒,你們女孩家那里知道,自古道:“千里姻緣一線牽’。管姻緣的有一位月下老人,預先注定,暗里只用一根紅絲把這兩個人的腳絆住,憑你兩家隔著海,隔著國,有世仇的,也終久有機會作了夫婦。
這一件事都是出人意料之外,憑父母本人都愿意了,或是年年在一處的,以為是定了的親事,若月下老人不用紅線拴的,再不能到一處。比如你姐妹兩個的婚姻,此刻也不知在眼前,也不知在山南海北呢。”
婚姻是月老給兩人牽的紅線,月老是誰,就是提親之人,媒妁之言。
“年年在一處,以為是定了的親事”,這很明顯暗示的就是寶黛。薛姨媽這話就是在提醒黛玉:你就算天天跟寶玉在一塊,父母本人也同意,但沒有月老牽線也成不了。
沒人為她做主,這本來就是黛玉的心病,她將寶釵當成好姐妹那回曾跟寶釵吐露過心聲,說自己無父無母,賈家收養自己,很多事她作為一個外人是不能說的。
聽了薛姨媽的話,黛玉沒有接話。寶釵馬上做出女兒態跟薛姨媽撒嬌:
“惟有媽,說動話就拉上我們。”一面說,一面伏在他母親懷里笑說:“咱們走罷。”
薛姨媽用手摩弄著寶釵,嘆向黛玉道:“你這姐姐就和鳳哥兒在老太太跟前一樣,有了正經事就和他商量,沒了事幸虧他開開我的心。我見了他這樣,有多少愁不散的。”
寶釵平時在母親跟前是這個模樣的?好像不是。在薛家可是大笑事情都是薛寶釵說了算的,也不知此刻在黛玉做出這母女親密的模樣是為哪般?
黛玉聽說,流淚嘆道:“他偏在這里這樣,分明是氣我沒娘的人,故意來刺我的眼。”
薛姨媽:“你見我疼你姐姐你傷心了,你不知我心里更疼你呢。你姐姐雖沒了父親,到底有我,有親哥哥,這就比你強了。我每每和你姐姐說,心里很疼你,只是外頭不好帶出來的。你這里人多口雜,說好話的人少,說歹話的人多......”
薛家在賈家住了多少年了,她更疼黛玉,那都是怎樣疼的?平時可沒見她有什么行動。還有什么叫黛玉這里“說好話的人少,說歹話的人多”?
不過黛玉并沒有計較薛姨媽的話,薛姨媽一句好聽的話,已經讓黛玉感動了。
黛玉笑道:“姨媽既這么說,我明日就認姨媽做娘,姨媽若是棄嫌不認,便是假意疼我了。”薛姨媽道:“你不厭我,就認了才好。”
寶釵馬上打岔,她的關注點是“提親”,認什么媽啊。
寶釵忙道:“認不得的。”黛玉道:“怎么認不得?”寶釵笑問道:“我且問你,我哥哥還沒定親事,為什么反將邢妹妹先說與我兄弟了,是什么道理?”
此時,寶釵既拿黛玉的婚姻大事開玩笑,又怕薛姨媽一時不慎,忘了提親之事,所以薛蟠看中黛玉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
寶釵笑道:“真個的,媽明兒和老太太求了他作媳婦,豈不比外頭尋的好?”......
薛姨媽忙也笑勸,用手分開方罷。因又向寶釵道:“連邢女兒我還怕你哥哥遭踏了他,所以給你兄弟說了。別說這孩子,我也斷不肯給他。前兒老太太因要把你-妹妹說給寶玉,偏生又有了人家,不然倒是一門好親事......
我想著,你寶兄弟老太太那樣疼他,他又生的那樣,若要外頭說去,斷不中意。不如竟把你林妹妹定與他,豈不四角俱全?”
看到寶釵母女這一幕,是不是有種似曾相識之感?這和第八回,寶玉到梨香院探病寶釵那一回有異曲同工之妙。
當時要引出金玉良緣是一對的話,寶釵也是再三暗示又提醒鶯兒。如今要說到提親的話題,寶釵同樣一再引導薛姨媽。
不是她們之前沒對好臺詞,只是鶯兒和薛姨媽的腦子比起寶釵還是差了一點,話題容易被人帶歪,說著說著忘了重點,所以寶釵得不時用“適當”的話提醒一下。
從邢岫煙和薛蝌的婚事說起,說東說西的,終于說到了正題:讓薛姨媽成為黛玉的提親人。
04
戲按計劃演出了,薛姨媽順利提出來自己去幫黛玉提親:
“我想著,你寶兄弟老太太那樣疼他,他又生的那樣,若要外頭說去,斷不中意。不如竟把你林妹妹定與他,豈不四角俱全?”
黛玉聽得怔怔的,但又不好說什么,只好去打寶釵。
至此薛家覺得大功告成,黛玉的人生大事已放心交給薛姨媽,木石姻緣的進展可由薛家來掌控了。
不過瀟湘館的人都比較機靈,不會那么容易被薛姨媽幾句話忽悠。她們的反應是怎樣的呢?
紫鵑忙也跑來笑道:“姨太太既有這主意,為什么不和太太說去?”
婆子們因也笑道:“姨太太雖是頑話,卻倒也不差呢。到閑了時和老太太一商議,姨太太竟做媒保成這門親事是千妥萬妥的。”
面對紫鵑和婆子們的追問,薛姨媽慣用的拖字訣又來了。
薛姨媽道:“我一出這主意,老太太必喜歡的。”
對,你出這主意,老太太必定喜歡,但問題是你怎么不跟賈母和王夫人說去?
前面也是這樣,邢岫煙和薛蝌的婚事說定了,賈母問她給多少謝媒錢,薛姨媽笑道,“這是自然的。縱抬了十萬銀子來,只怕不希罕。”那你倒是抬了來啊,別總是光說不行動。
細看紅樓夢的人大概都清楚薛家人是什么德行,一般都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當別人認真起來時,她便插科打諢糊弄過去了事。
那么,薛姨媽真的會找賈母是說黛玉和寶玉的親事嗎?
別想了,薛家在賈府住了多少年啊,直到薛寶釵都搬出大觀園去了,紅樓全八十回都看完了,薛姨媽也沒有到賈母或王夫人跟前去提過一嘴。
你說薛姨媽是真心,還是假意?這答案還用寫出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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