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建于公元前27年的萬神殿,被稱為“古羅馬最美的遺跡,一座保存完好的神廟”。2015年,從意大利佛羅倫薩美術學院繪畫系畢業的郭宇劍,不會預料到有一天會與這座神殿產生關聯。2025年6月14日,郭宇劍個展“小萬神殿”在南京逸空間開幕。無論從作品尺幅,還是創作手法,都與他求學的意大利以及文藝復興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文藝復興是“一次人類從來沒有經歷過的最偉大的、進步的變革”,現代繪畫走到今天,對古典的“回潮”愈發明顯。以貫徹人文主義為宗旨,以寫實傳真為首務的文藝復興,漸漸成為年輕一代藝術家轉譯當代蕓蕓眾生的重要手法。郭宇劍便是其中極具代表性的一位藝術家。
進入南京逸空間(江寧)展廳,映入眼簾的似乎不是一張張繪畫,更像是一些“色卡”——相同尺寸的畫框、嚴格等距的排布和顏色有序的漸變,更加強化了這種印象。當觀眾滿懷困惑地靠近這些繪畫的時候,一個個具體的形象才從畫面深處“浮現”出來。
郭宇劍個展“小萬神殿”
2025.6.14-8.23 逸空間(江寧)
作品小,這成為進入郭宇劍個展“小萬神殿”現場,最先吸引人的特點。用坦培拉畫在木板上的作品,雖然只有15厘米大小,但藝術家特地搭配古典畫框,增添了視覺上的古典氣質。細看作品的用色與題材選擇,則帶有典型的90后藝術家氣息,正是那一點點的煙火氣與幽默感,成為郭宇劍作品的辨識度。
郭宇劍的藝術之路走得相對順暢。2015年從意大利佛羅倫薩美術學院畢業,2017年起在長沙、北京、南京、上海、廣州等地接連舉辦個展。同上一次在逸空間的展覽相比較,2025年的新作無論在題材還是尺幅上,都有了很大的不同,這也是藝術家首次集中展示這一創作路徑。
郭宇劍工作室
如果說此前大尺幅的創作體現出“朦朧與曖昧”的氛圍,以及魅影般的夢幻敘事,這次展出的《袖珍集》系列則是對單一日常物品的精心描摹。圖像、記憶、情感、目錄——通過展覽中的這四個關鍵詞,可以一窺郭宇劍的創作路徑。
“袖珍”一詞除了指代一種形態,更是一種傳統習俗。在沒有照相術,物質相對緊俏的14至16世紀,一些小尺幅,尤其是巴掌大的油畫成為記憶與情感的載體。這些便于攜帶,隨時可以翻看的作品,更像是當代的照片。當這樣的傳統延展至郭宇劍的創作中,創作母題以及形式發生了質的變化。
從這些輪廓模糊的作品里,可以辨認出宗教雕塑的面龐、手勢和衣褶,既有西方的圣像,也不乏東方的佛造像。有趣的是,漢堡、紅燒肉、燃燒的汽車、車鑰匙……這些在當代社會中的日常物品,與萬神殿所承載的“神性”巧妙地融入《袖珍集》系列中。
藝術家為什么選擇這些圖像?為什么會選擇坦培拉底木板油畫這種方法?這一答案要回溯到郭宇劍留學意大利時期。
郭宇劍本科畢業答辯現場
郭宇劍個展“小萬神殿”
2025.6.14-8.23 逸空間(江寧)
佛羅倫薩美術學院采用傳統的工坊制,學生們如同文藝復興時期的學徒,跟隨大師在工作室中學習。與無數“老大師”與當代大師親密接觸,遙遠的古典的魅力,逐漸在年輕的藝術家心中生根。
偶然讀到意大利作家翁貝托·埃科創作的長篇小說《玫瑰之名》,郭宇劍開始對圖像學產生濃厚興趣。雖然一提起圖像學,會令人想到大量的文本和復雜的互文關系,但那種學究式的考據,并不是他真正的興趣所在。
郭宇劍個展“小萬神殿”
2025.6.14-8.23 逸空間(江寧)
20世紀初有一場著名的“目錄學”之爭:作為學者的瓦爾堡倡導一種知識“星叢”式的圖書館結構,把相互關聯的圖書用知識譜系的方式進行排列,方便讀者查閱。隨著結構主義的失敗,這一方案最終徹底擱淺。今天所使用的目錄學系統,則是分門別類地按照作者、出版社、出版日期、字母順序等更為機械的方式進行排列。了解這一背景是進入郭宇劍的繪畫,或說“問題域”的關鍵。
郭宇劍的最新繪畫,就是一部關于藝術家個人經驗、情感的圖像目錄。生活在一個信息爆炸的年代,不要說浩如煙海的知識系統,就算是個人情感也很難整理清楚。于是,藝術家嘗試著把旅途中拍攝的圖像,或者網絡上的圖像足跡,用繪畫的方式保留下來。
“之所以選擇這些物品和圖像作為描繪對象,是因為它們都曾在我的內心產生過強烈的情感共鳴,共同構成人生經驗的一部分。”郭宇劍對《藝術栗子》說。電子化的圖像,只有在與作者的情感產生共振后,才區別于其他圖像,也因此才具備了“神性”:一種圖像本體論。這么看來,“小萬神殿”顯然不只是一部關于宗教的沉思錄,而是記錄個人生命歷程的編年史,一張張關于記憶的“色卡”。
郭劍宇的圖像所記錄的不僅僅是一個形象,更是關乎于氣味、味道和聲音,甚至某種痛覺。通過構圖的設計、線條的處理、肌理的使用,感官體驗被保留下來。展覽中的作品多數都是單色畫,形象的明暗關系處理上進行了大量概括,這么做是為了突出線條的微妙起伏的效果。
在今天,人們的注意力太容易分散,而古典藝術中對線條質量的追求,恰恰可以讓觀眾的目光更加聚焦于對象上。如果說他的大幅創作包含著許多模糊的敘事性成分的話,那么這種小幅的繪畫,則是通過純粹的造型向觀眾傳達感受。
作為一位90后藝術家,郭劍宇時常被人提問的問題之一,就是為何要堅持古典主義的繪畫模式。選擇去意大利留學之前,他就已經開始向往古典藝術的純粹性了。求學期間,他曾觀看過威尼斯雙年展等國際性展事,在那里展示的作品往往尺幅巨大,且藝術家使盡渾身解數,讓作品看起來更有壓迫感和表現力。這些作品讓他感震驚的同時,又讓他覺得困惑。
郭宇劍個展“小萬神殿”
2025.6.14-8.23 逸空間(江寧)
帶著這種困惑,他一路北上,在德國、荷蘭的美術館里,邂逅了文藝復興時期的繪畫。這些作品尺幅小巧、精致,然而真正打動他的,是畫作中質樸的描繪,帶有一種娓娓道來的親切感。在那一刻,郭劍宇覺得安心。這讓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創作道路。
這些小幅繪畫的比例有些不同尋常,在這種比例的畫框上創作,構圖是很難處理的。畫了很多張之后,郭宇劍忽然發現,這種比例不是非常接近手機屏幕嗎?電子產品早已潛移默化地改變了人們的觀看習慣,甚至記憶的形狀。他在作品中采用坦培拉的底子,形成了可控的龜裂基底,用氧化色層進行罩染,為作品蒙上層層包漿。
在古典技法的基礎上,他也進行了全然不同的表現,在其表面創造珍珠般的光澤和斑駁的質感。光線在厚度不一的圖層中發生著折射與漫反射,如同圖像的回憶與情感的波瀾在記憶深處閃爍。經過時間濾鏡的打磨,記憶中的圖像雖然開始模糊,卻產生了難以磨滅的閃光。
郭劍宇對《藝術栗子》說,這個名為《袖珍集》的繪畫系列,或許將成為他傾盡一生的創作,仿佛一本無始無終的辭典。伴隨著生命旅途的展開,他會不斷與陌生的圖像相遇,并在其中建立起新的情感坐標,如同耐心的蜘蛛一般,在自己的圖像網絡中等待下一次機遇。在解析圖像的同時,將自己的情感和經歷作為編碼投注其中。這一不懈的工作的目標并非為了獲得意義,而是在工作室這一有限的空間中重構世界的一種企圖。
正是在這種有限的空間之中,個體才能彰顯出存在主義意義上的顯現。不是圖像本身,而是勞動與痕跡,那一不可言明的從畫面內部顯現出的光澤。因此,對于“意義”,郭宇劍采取了開放的姿態:《袖珍集》像一幅塔羅牌,他將選擇哪些牌面,或者采用何種方式排列的權力交給策展人和觀眾。比如,可以通過色彩、題材、情緒等不同的方式來展示,每一次的展示和相遇都是新的契機,都會產生不同的情感回響。
文字|雷鳴、羅自立
攝影|郭宇劍、逸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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