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方法論”,是一位當代藝術家的觀念極為重要的體現。是否構成獨特、有效的個人方法論,被視作一個當代藝術家成熟與否的標志。方法論中涵蓋了一位藝術家對藝術、生命、繪畫、自我等所有認知的方方面面,從中既可解讀出藝術家的世界觀、生命觀與藝術觀,也能窺見其創作過程中極為細微隱秘、鮮少被人言及的部分。
“自由繪畫”創研工作坊已連續舉辦 7 年,持續聚焦“繪畫方法論拓展” 課題。借此次工作坊即將舉辦之際,我們將分享原載于《庫藝術》雜志第 64 期中五位批評家、學者對于 個人“方法論” 建構的看法,以此提供多元視角,引發創作者對“方法論” 建構的深層思考。
王春辰
Wang Chunchen
王春辰,1963年生于河北,在中央美術學院取得博士學位。2012年被美國密歇根州立大學布羅德美術館聘為特約策展人,策劃中國當代藝術展,美國《藝術雜志》稱為“來自中國大陸第一個被美國美術館聘請的中國策展人”。作為活躍于國際藝術界的學者,王春辰曾策劃多項重要展覽,包括第55屆威尼斯國際藝術雙年展中國館(2013年)。2025年,他成立“春辰當代藝術研究中心”,并參與濟南國際雙年展,舉辦專題講座“雙年展的秘密”,持續深化對當代藝術生態的探索與批判。他的學術貢獻和策展實踐使其成為中國當代藝術領域最具影響力的理論家之一。
庫藝術=庫:當代藝術大家往往有其獨到的藝術方法論,而中國當代藝術雖然已經有了一些積累,也有很多不同類型的藝術家,但更多還是在風格、技法、材質、效果方面的考量,很少能見到形成完整的個人方法論的藝術家,這是為什么?
王春辰=王:簡單來講就是習慣不同。我們的文化傳統和所接受的教育,導致我們的思維方式習慣于沉迷在已有的規范和知識中。尤其是在已經確定的系統中來確認何為藝術、何為有成就的藝術家??偟膩碇v,這是一個向過去看的文化心理,愿意在一種既定的規則當中確定自己的藝術方式、方法。反過來講,這樣一種傳統,也有它的有效性和合理性,它會使得藝術變得成熟,形成一個有上下文關系,有師承關系的藝術系統,因此中國特別講究“師承”。
但是世界在變,尤其在中國開始與世界進行文化交流對話之后,發現在西方還存在另外一種文化系統,講究和強調的是一種面向未來的藝術探索。他們也講學習,講傳統,但是更強調的是當下,是一種斷裂式的藝術。甚至在某種意義上跟過去沒有關系,在這一點上,我們有時很難理解。這種斷裂看起來好像是無源之水,無根之木,在這一點上我們經常會陷入一種困惑,甚至感到恐懼——文化和藝術怎么能跟過去沒有關聯呢?怎么能跟前輩沒有關聯呢?如果沒有關聯,我們又怎么能夠判斷什么是藝術什么不是?怎么理解藝術的創造?東西方文化在認知系統上的差異就會產生沖突和矛盾,就會導致我們對很多創造性的藝術持排斥態度。雖然在近百年以來我們也在不斷的吸收,但實際上,在骨子里,我們還是排斥了很多的創新。藝術的系統、方法、語言,也講究冒險,就像科學實驗一樣,成功的實驗我們都知道,但在這些成功的科學實驗背后有大量不成功的實驗,它們為最終的成功做了鋪墊。藝術家的原創性實驗同樣也是如此,應該容許藝術上的不成熟甚至失敗的嘗試。
對中國藝術家,要以嚴格的眼光要求他們;另一方面,也要看到中國當代藝術在這幾十年里是有發展的,有開放的姿態和學習的能力,也出現了一批相當能夠展示新面貌的藝術家,不要一味說他們只是“抄襲”。“抄襲”是一個特別敏感的詞,沒有一個人不學習別人就可以知道天下事的。今天講究“IP”,無論是從題材、表現方式或最終結果,都要有屬于個人視覺上的判斷,這對藝術家來說是非常具有挑戰性的。所以何為“抄襲”?“抄襲”的界定確實使得大家在這個問題上容易產生困惑和焦慮。
“快閃雙年展”展覽現場
庫:正如您所說,其實我們的藝術傳統并不特別強調“創新”,因此我們今天一方面鼓勵創新,但另一方面其實骨子里有所排斥。
王:今天的中國需要更新換代,就像換血一樣,有一個全新的感知世界的神經系統、大腦系統。面對這個時代,人要完全敞開,去敏銳地學習和觀察世界,同時保持一個自由的思考空間。而在一個被拒絕、被否定的環境里,你是做不到這些的。所以創造也是環境的產物,是社會關系的產物,不完全是個人的事情。所以我們要倡導和鼓勵獨立的思考、實驗和探索,而且能夠被接納。這也需要時間,需要有一個大的包容的文化環境,創造力才會源源不斷地涌現。
“快閃雙年展”展覽現場
庫:西方藝術有完整的學術鏈條,而我們理論在很大程度上是缺失的,無法幫助藝術家辨明方向,理解時代與藝術的真正命題,這似乎不僅是藝術理論的問題,與歷史學、社會學、哲學等都有關系,對于藝術家個體來說,超越這種困境的難度是否太大了?
王:中國也有自己的學術鏈條和學術系統,這套學術系統在傳統意義上有效,卻沒有辦法適應今天這個時代。比方說我們今天有油畫、裝置、錄像、生物藝術、數字藝術等等,關于這些知識的認知在我們的傳統里是沒有的。學術鏈條在不斷擴大和豐富,不能再回到孤立和封閉的狀態。事實上所有的文化都是在不斷地吸收各種各樣外來的東西,在今天,全人類的知識都是我們的文化系統。如果接受這樣一個基本的常識判斷,就沒有任何障礙。
不能說我們的文化傳統只是孔孟老莊這個系統,無論何種文化系統,只要把它轉化為中文就是我們的。這個工作我們其實已經做了一百多年,很多已經翻譯成中文,成為我們日常語言的表達。就像佛經是傳自印度,用的是梵語,后來翻譯成中文,經過一千多年的消化吸收,中國人今天也講“慈悲”“悲憫”,這都是來自于佛經,但已經變成中國人自己的思維方式和行為習慣。
再比如說法國的理論和藝術的關系,我們到現在也沒有認真地把它吸收、翻譯過來并且去實踐,我們所談論的藝術知識還停留在這之前的具象和視覺層面,這就是我們還沒有完成的系統。包括觀念藝術,大家只是說觀念藝術看不懂,假如觀念藝術這樣一個大的知識和理論系統都能有效地轉化和吸收為中文,那么大家接受起來就很自然了。目前很多的中國藝術家是排斥觀念因素的,認為看不懂,甚至認為太玄,其實在嚴格意義上不是這樣的,否則怎么會有杜尚之前和之后這種藝術上的巨大差別呢?這是一個大的知識系統。
作為今天的一個藝術家,無論是批評的語言,還是理論的建構,一定是全面吸收,要有開放的姿態。對藝術家來講,在一個特定環境下,他也不需要成為一個飽覽群書的人,但是他要積極地吸收開放性的知識,就具備了獲得很多創造的可能性。做藝術要永遠不滿足,你才能夠不斷地擴大自己的知識領域,不斷去探索。即便藝術已經很成熟了,依然需要去探索未知,依然保持求知的欲望,才能不斷往前走。
何云昌作品 《一碗面》
庫:針對于這幾年來北京藝術區風雨飄搖的狀態,您新近策劃了“快閃雙年展——北京工作室流變史”。學術離不開現實,這是否對中國當代藝術的持續開放和發展帶來了不確定性?
王:這次展覽關注的,是北京經過三十多年的發展,從圓明園畫家村一直到今天,各種各樣的藝術區伴隨著北京這個城市的發展不斷遷移,拆散,也不斷地另起爐灶,重新興建的過程。我做這個活動倒不是因為今年的某些突發事件,而是這么多年來一直都在親眼目睹和關注,只是從來沒想過要把藝術區變遷的歷史做一個回顧。其實幾乎每個藝術家都經歷過工作室的搬遷,每個人都和這樣一個空間的改變有著千絲萬縷甚至刻骨銘心的關系,這對一個藝術家的創作、生活包括精神、壓力都有影響,可以從這個特殊的視角和背景去思考中國當代藝術的發展過程。
我們以往只是談藝術家的創作,但沒有問過藝術家是在一種什么樣的背景和空間中創作的。其實很多人都是在這種空間不確定的狀況下來創作的,他們的作品也反映出這種精神或心理的壓力。研究藝術有很多維度,比如作品的風格、語言、材料,還有就是藝術家的生存狀態和歷史變遷,這屬于藝術社會學或者更大的范疇,同時也是一種空間概念?!翱臻g”是當代藝術里的核心問題,這個“空間”不是指畫面作品中的空間,而是人在空間當中跟空間發生怎樣的關系。
就像你上面問中國藝術家的方法論建構,其實中國一直在生產和自身關聯的理論系統。理論來自于實踐,它不是憑空產生,中國今天所發生的事情是全球化語境下的藝術現場,這個空間,往大了說,與全球有關;往中了說,與整個中國的經濟發展有關;往小了說,這個空間會影響到藝術家的心理感受、作品尺度和作品的內在含義。以前傳統的創作一般是在家庭或教室中進行,而現在的藝術家工作室空間巨大,視線開闊,因此當代藝術家作品也變得尺幅巨大,畫面變得富有沖擊力和力量感,這與人的空間意識的擴大有關。但是當下這種空間意識又增加了一層不確定性,被迫經常搬遷搞得藝術家筋疲力盡,人在這種狀態下,他的感受和創作肯定會發生一些變化,是我們在生產空間,還是空間在生產藝術?這里有一個辯證的可以相對討論的問題。
如果說到中國藝術發展的獨特性,藝術家的空間,包括藝術區和工作室這種不斷地變遷或流變,是世界上任何一個其他地方所沒有的,這其中包含了如此巨大的可闡釋性和話語生產的社會大背景。從圓明園畫家村到今天,構成了一個中國藝術家整體性的維度。比如說所謂有“獨立空間”的藝術家,其實這個“獨立”是有限的,它隨時可以被拆遷,完全沒有保證,可以說是在一種根本沒有任何確定性、可持續的狀態下在進行藝術生產。它完全是建立在沙灘上面的高樓,海浪一來就沖垮了。藝術作為社會的一個側面,它不足以和社會整體的需求相比,這時候又可以說“藝術不重要”。
北京是中國的首都,是政治、文化中心,聚集了全國乃至全世界的利益、現實發展的一種張力,充滿了一個城市的各種欲望,它自然要不斷擴張,在擴張當中會影響到社會各個方面的空間,不僅是藝術,很多工廠和商鋪等生產經營空間也拆遷搬離了,只是那些空間沒有人討論,沒有人去關注。從藝術區、工作室物理空間的改變,我們可以看到中國當代藝術史在北京這個場域里的發展、變化,起伏的趨勢;甚至可以說,如果這種拆遷和擴張是持續性的,藝術區和工作室在核心區域里將很難有存在的可能性。可能會保留一些點綴性的藝術空間,但是不足以與北京蓬勃發展時期那種遍布城市各個角落的藝術生態相比,這種藝術生態的繁榮是否就此一去不復返了?這也是大家所關注的,或者說是一種無可奈何吧。
王慶松作品《女神》
中、德、英三國知名導師領銜庫藝術“自由繪畫”工作坊(第七期)全面聚焦“繪畫方法論拓展”
第七期導師陣容
王易罡
(魯迅美術學院教授)
烏爾里希·克里博Ulrich Klieber
(德國哈勒美術學院前院長)
杰西·艾許Jesse Ash
(英國皇家藝術學院繪畫系導師)
線下交流時間:2025年7月27日-8月5日
為期10天的集中式交流與創作
舉辦地點:北京
招收人數:25人
主辦方:庫藝術教育
藝時代(北京)國際教育咨詢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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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系電話:010—84786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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