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1月2日,李澤厚先生去世。對李澤厚先生第一次紀念活動是在11月3日,澎湃新聞所做的視頻直播,本來叫“一個時代的美學”落幕,被我要求改成——“一個時代的思想和美學”落幕。因為李先生剛去世時的即時報道,很多身份都是標明學者李澤厚、美學家李澤厚,這是遠遠不夠的,應該是當代中國哲學家、思想家李澤厚先生。李先生自己也很討厭別人說他是美學家,晚年他還說自己還是位倫理學家,而且私下還早就肯定過自己是儒家:“我才是儒家,真真正正的儒家!”
生前李澤厚就屢次私下跟我說,他要把自己的頭顱冷凍起來,待有一天復活,他要證明自己的理論是正確的。那個理論就叫做“積淀說”,所謂積淀就是累積沉淀,李澤厚認定人類的意識乃是可以存留于大腦物質結構之中的。這事李澤厚也曾公開談過,大家都沒有當真,但是我們始終想做冷處理,沒想到,2024年,此事被曝光出來,居然成為新聞頭條。說真的,頭顱冷凍的事兒被再度提及,我個人是心懷悲痛的,甚至感到一絲絲恐怖,也許在我有生之年,我還能與李先生進行思想交流?
李先生比我年長44歲,隨著溝通深入,每次來電幾乎無所不談,那是一種海闊天空的自由交談,幾乎沒有廢話,開談的第一句就是學術。那時候,每周至少兩個電話,而且都是煲三四個小時的“電話粥”,旅居美國的李先生常常邊喝高度酒邊和我聊天,聊完就可以沉沉睡去。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他的私淑弟子,直到認識七八年后,他突然提及“你師母……如何如何”,我才知道他真把我當學生了。
他夫人也很有意思,有一次去他家做客,要給我削蘋果皮,我回了一句“我吃皮”,結果一會兒她就從廚房端上了整整一盤蘋果皮來。李老師總是抱怨自己學生招少了,大概因為自己愛玩,也常告誡學生多去玩,還說沒有一個弟子跟著他做學問,因為弟子們都覺得超過為師了,其實追隨他的方向,弟子們會獲得更大的成就,這都是他的原話。
2013年我去美國做富布萊特高級訪問學者,驅車好幾個州在2014年元旦當天及時趕到了李澤厚在科羅拉多州波德小鎮的家。在他家住了一周,也談了一周,后來發了四五篇對談錄,學界很多人都看到過,再后來陸陸續續有多篇對談得以發表,直到他九十歲才結束,最后一篇對談我給起的題目是《歷史、倫理與形而上學》。李先生跟我說,日后我們之間的對話錄整理成書的話,名字就叫做《論命運》。這里的命與運,當然不是個人的“小命”“小運”,而是人類的“大命運”,當然它終要落歸于每個人的具體“小命運”。
我們就從命運談起。這是因為,李澤厚就認定,哲學研究的就是命運!李先生反對哲學脫離人類命運去研究。他認為哲學應直接面對人類命運。他一輩子都堅持“為人類而思考”,這也就是他常說的“中國眼光,世界視野”吧。他生前最后一本書《倫理學新說》,也是他讓我聯系出版社出版的,可惜書印出來正在郵寄海外的路上,先生就已經走了,這不能不說也是一種命運的遺憾。每本書背后,站著的都是活生生的人,他們有自己的完整人生,文字總是端坐那里而寫成的,但是還有那么多未能“入文”的東西,需要我們后人加以體會與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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