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前兩天，我和老婆琳琳坐高鐵回了老家。

她是第一次跟我回村里過年。我媽早早就在電話那頭叮囑：“多帶點她喜歡吃的，不然到時候吃不慣我們這兒的菜。”又說：“家里屋子我打掃得干干凈凈的，床單被罩都曬了，你們回來直接鋪。”

我聽著挺感動，想著我媽其實挺通情達理的，沒那種“婆婆架子”，也就放心地回了去。

結果年三十那天，矛盾還是爆了。

上午九點多，我媽就開始在廚房忙活。剁雞砍骨的聲音從灶間傳出來，一直“哐哐哐”地響，辣椒味和醬油香彌漫整間屋子。那會兒我在院子里劈柴，穿著舊棉襖，凍得直哈氣。

我爸坐在門口搓麻將，鄰居大叔幾個湊了一桌，笑聲不斷。我媽一邊炒菜一邊喊：“陽子啊，你媳婦怎么還躺屋里啊？都快十點了，這年夜飯要準備到幾點？”

我一聽這話，趕緊跑回屋，看到琳琳還窩在電熱毯里刷抖音，一臉懶洋洋的。

“老婆，要不你去廚房幫幫我媽？”我試探著說。

“不是說好了我來過年就是放假的么？”她抬頭看我一眼，眼神里帶著點不滿，“你不是說你媽人特別好，不會讓我干活嗎？”

“我媽是沒說讓你干，但這不是……人家一個人忙不過來嘛。”我有點為難地撓了撓頭，“你搭把手，哪怕切點菜也行。”

“我連早飯都沒吃呢。”琳琳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你劈柴的時候咋不說讓我來劈？”

我一噎，說不上話。

她接著說：“咱們又不是常年住這兒，我也不熟你家廚房在哪放東西。萬一我切菜切慢了，還得被你媽嫌棄呢。”

“我媽才不是那樣的人……”我小聲嘀咕。

“她剛才那句‘怎么還躺屋里’，我都聽見了。”琳琳翻了個身，“她心里早就不舒服了。”

我嘆了口氣，心里開始有點焦躁。

我知道琳琳不是壞人，也不是那種公主病，但她從小在城里長大，家里父母疼得厲害，哪干過這些粗活？結婚這兩年，做飯都是我多點，她頂多洗洗菜切切蔥。可回老家這會兒，我媽一早就起了，熬湯、殺雞、做丸子，忙前忙后，看到琳琳一副“不關我事”的樣子，換誰心里能痛快？

我試著再勸了一句：“你就去幫一下吧，不然我媽一個人弄十幾個菜，她那脾氣你又知道的，嘴上不說，心里可別扭著呢。”

琳琳不說話，還是坐著刷手機。

我只好又自己溜回廚房。

“她不來？”我媽一邊翻鍋一邊問，眼神里明顯帶著點冷意。

“她……她身體不太舒服，肚子疼，我讓她歇一歇。”我編了個理由。

“哼。”我媽冷笑一聲，“那也真巧，年年大年三十都‘肚子疼’的媳婦我也是頭回見。”

我頓時覺得臉有點掛不住，耳朵都紅了。

“行了行了，你別說了，我來幫你切。”我接過她手里的菜刀，心里有些懊惱。

說實話，我兩頭難做人。一邊是老婆，一邊是媽，都是家里最親的人，可這回家過個年，好像夾心餅干一樣，哪邊都不對勁。

到了中午，菜終于上桌了。什么醬燒鯉魚、紅燒肘子、鹵雞、炒蝦、糖醋排骨，一桌子全是我媽忙活半天做的。我爸還笑著說：“今年這菜不錯嘛，兒子也下廚啦！”

我陪著笑，眼睛卻一直瞄著琳琳。

她倒是吃得挺開心，一邊剝蝦一邊說：“媽，你做的這個肘子真好吃，入口即化！”

我媽嘴上“嗯嗯”地應著，臉卻冷得像冰碴子：“喜歡你多吃點。”

氣氛一下子就不對了。

飯后，我媽收拾碗筷，琳琳就站在原地看電視。我小聲提醒她：“要不你去廚房幫我媽洗洗碗？”

琳琳一臉驚訝：“她都收拾完了，我現在去不尷尬嗎？”

“你哪怕說一句‘我來幫您洗’，她心里也舒服點啊！”我聲音壓低，但語氣重了。

琳琳一愣，眼里有了點委屈：“你怎么什么事都要我讓著你媽？”

我愣了一下，心里“咯噔”一下，沒接話。

晚上，我陪我媽在廚房煮湯圓，她突然低聲說了一句：“你這老婆啊，嘴甜是嘴甜，就是不懂禮數。你說她來了這兩天，沒幫過一回忙，也沒跟我好好說過話，我心里能不膈應？”

我張了張嘴：“她沒那個意思……就是性子懶點……”

“性子懶？懶也懶得太明顯了。”我媽哼了一聲，“我們村里，哪個媳婦不是年三十跟婆婆一起貼對聯、包餃子、打掃衛生的？就她，一天到晚抱著手機。”

我低頭攪著湯圓，感覺臉像被燙著似的。

我知道我媽不是那種故意挑事的人，但她那種老一輩的觀念就是這樣：媳婦進門，多少得露個手，哪怕不干活，也得裝個樣子。

我也知道琳琳那種城里姑娘，覺得回婆家是“探親”不是“服役”，不想在一個沒情感基礎的廚房里，跟不熟的婆婆磨合生活節奏。

可我就卡在中間，不知道該怎么勸，又不能不管。

年初一早上，琳琳起了個早，特意換了件紅色毛衣，下樓就去廚房：“媽，您吃早飯了嗎？我來幫您熱牛奶吧。”

我媽瞟了她一眼：“不用了，剛吃完。”

氣氛尷尬得連鍋蓋都壓不住了。

我嘆了口氣，真想扯著嗓子喊一句：能不能彼此退一步？你讓她少干點，她裝裝樣子行不？咱就圖個過年不添堵，行不行？

可這些話，誰都說不出口。

后來回城的火車上，琳琳靠著我，輕聲說：“你媽好像不太喜歡我。”

我摟著她的肩膀，想了半天，說：“她不是不喜歡你，她就是不太會表達喜歡。”

琳琳沒說話，只是嘆了口氣：“早知道這么累，我寧愿我們倆自己在城里吃頓火鍋，也比這一桌子飯來的輕松。”

我也嘆氣：過年回家，本來是件喜事，結果卻搞成了考試，一不小心就不及格。

到底該不該幫婆婆做年夜飯？這是個問題。但比這個更難的是，怎么才能在傳統和現代之間，找到一個大家都不累的平衡點。這個年，算是給我上了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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