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的尚父、汾陽王郭子儀】

平定安史之亂、延續李唐國祚的諸多功臣中，郭子儀是功勞最大、最耀眼的一位！

出生于公元697年的郭子儀，唐代壽州刺史郭敬之之子，華州鄭縣（現在的陜西省渭南市華州區）人。

安史之亂爆發后，郭子儀正擔任朔方節度使，立即率軍勤王，相繼收復河北、河東，后拜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公元757年，郭子儀因收復兩京有功，又加司徒、代國公，后進位中書令。

后來郭子儀又多次對內平定各地叛亂、對外擊退吐蕃入侵，所以他的功勞和榮耀大到什么程度呢？公元779年唐德宗即位后，尊郭子儀為“尚父”，進位太尉兼中書令。而且郭子儀可以平安善終，公元781年7月9日郭子儀因病去世，時年84歲，這在古代絕對是一個高齡壽星了。

這么一位戰功顯赫、位極人臣的武將，在安史之亂后，對武將尤其是精通軍事、軍功極大的武將非常警惕的唐廷，郭子儀是如何既維護自己（代表著整個家族）與皇權的關系、如何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和來之不易的名氣的呢？

【公元755年安史之亂爆發當年的形勢圖】

【尊崇皇權】

安史之亂后，李唐王朝最痛苦、最敏感的就是自己的權威性和尊貴性衰退！這個時候不要說郭子儀這樣的名將、大將，就連李白這樣的純粹文人因為永王寫過幾首吹捧附和的詩詞，險些被斬！

在這種情況下，郭子儀做出的判斷和選擇是：雖然此時李唐王朝被削弱，但天下民心仍然期盼再造李唐、恢復“開元盛世”，所以自己要想平安就必須絕對尊崇皇權！

這里最有意思的例子就是郭子儀如何處理“醉打金枝”這件棘手事。

“醉”的人，是郭子儀的兒子郭曖；“金枝”就是金枝玉葉，是指唐代宗李豫的第二女升平公主。為了籠絡郭子儀，唐代宗與郭子儀結了親家，把升平公主嫁給了郭曖；“打”，其實沒有動手，而是怒斥，如果上綱上線算是一種反叛。

有一次，郭曖在醉酒后與升平公主發生了口角，郭曖怒斥說道：你仗著你的父親是皇帝嗎？只不過是我父親不稀罕當皇帝而已！

升平公主不禁大怒，即刻回了娘家——宮中，而且還哭哭啼啼地找到唐代宗，把郭曖說得話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唐代宗，結果唐代宗慢慢悠悠地說：他說的沒有錯，郭令公（指郭子儀）要是想當皇帝的話，天下就不是我們家的了。

而且唐代宗不準升平公主留在宮中必須馬上回夫家，升平公主無奈之下又哭哭啼啼地回到郭府。郭子儀得知后暴跳如雷，立即命人將郭曖捆綁起來，然后父子二人一起找皇帝當面請罪。唐代宗笑笑說：俗話說“不癡不聾，不做阿家阿翁”，子女夫妻間吵架拌嘴的事，不用多管。

【醉打金枝，是一場既意外又兇險的考驗】

盡管唐代宗表現得格外開明大度，但郭子儀回來后，命人將郭曖杖打數十——而且還召集全府上下一起過來觀看。

一起觀看，是公開對自己、自己的兒女們以及全府上下的一種嚴重警示，必須絕對尊重李唐皇室。郭曖被杖打后數旬不能下床，升平公主也趕緊借坡下來、天天親自照顧郭曖。不過最重要的一點是：郭府的人們把郭曖被郭子儀打得很慘的消息，傳遍了整個長安城。

【冷淡兵權】

自從公元757年郭子儀因收復兩京有功，又加司徒、代國公后進位中書令之后，“麻煩事兒”、“多重考驗”也就接踵而至了！這種考驗當然是朝廷尤其是皇帝對郭子儀如何看待皇權、如何看待兵權、如何看待不斷地委屈。

公元759年發生了一件大事：相州兵敗！

公元758年唐肅宗詔命九位節度使合力討伐安慶緒，其中郭子儀、李光弼都是功臣中的翹楚、皆為元勛，比較難以互相統屬，而唐肅宗采取了和稀泥的做法：只讓宦官魚朝恩擔任觀軍容宣慰使（就是監軍），卻不設立元帥也就是軍事方面的一把手。

公元759年二月，史思明發兵從魏州來援安慶緒。三月史思明率軍奮戰，李光弼、王思禮、許叔冀、魯炅先與史思明交戰，雙方被殺傷的人數幾乎相等，魯炅中流矢受傷退出戰斗。

【唐代十大宦官之一的魚朝恩】

郭子儀率部在后但還未來得及布陣，突然大風突起，吹沙拔木、天地晦暗，大白天也是近在咫尺卻看不清敵我，所以唐軍和叛軍均大驚，各自放棄兵仗輜重撤退——唐軍向南、叛軍向北各自潰退。

郭子儀退守河陽（現在的河南省孟縣境內）后，唐肅宗任命郭子儀為東都留守，東京畿、山南東道、河南等道行營元帥。不過此時擔任觀軍容的魚朝恩一直妒忌郭子儀，趁機把相州之敗的責任推到郭子儀身上，并多次向唐肅宗進讒言，詆毀郭子儀。

所以當年五月份唐肅宗將郭子儀召還京師，任命趙王李系為天下兵馬元帥、李光弼為副帥代領朔方節度使——郭子儀的兵權雖然被剝奪，但他不露聲色，甘心承擔兵敗之責，表現出時刻以平叛大局為重、一心忠于朝廷，讓唐肅宗很是感動。

到了公元762年，河中叛亂，朝廷無大將可派的時候，大家想起了郭子儀，結果郭子儀迅速平定河中兵變有功，得以進封汾陽郡王——回到長安述職后，郭子儀馬上主動交出兵權，回到府中又開始閉門謝客，不與別人來往了。

次年即公元763年，仆固懷恩勾結吐蕃、回紇入侵，長安再次失陷。在次危急關頭，郭子儀被再度啟用，出任關內副元帥，結果成功收復長安，同樣，郭子儀對兵權依然表現出“交給我的時候就用，事情辦完后主動交回”的習慣，不僅皇帝有些感動，就連朝廷中的一些諫官也無話可說。

同樣，到了公元765年吐蕃、回紇再次聯兵入侵，郭子儀創造了一個軍事神話：盡管手中再握兵權，但此時已經68歲的郭子儀卻僅憑自己在涇陽一人一馬就勸退回紇，然后集中主力順利擊潰了吐蕃所部，令唐朝聲威大為振奮。事后，郭子儀依舊主動述職、主動交權，然后回到自己府中，從不參與朝中爭論。

【一忍到底】

前面聊到的宦官魚朝恩，在歷史上很有名氣，只不過不是好名聲——正史中有多有記載！

出生于公元722年的魚朝恩，比郭子儀小了25歲，瀘州瀘川（現在的四川省瀘州市瀘縣境內）人。魚朝恩在天寶年間（唐玄宗李隆基使用的一個年號，公元742年-756年）末年凈身入宮，供職小黃門。公元755年安史之亂發生后，魚朝恩隨唐玄宗出逃后又轉而侍奉太子李亨（就是后面的唐肅宗），表現得非常忠勇，所以深得李亨信任，后來得以歷任三宮檢責使、左監門衛將軍，主管內侍省，統率神策軍。

魚朝恩對郭子儀的態度很復雜：既欽佩羨慕，又嫉妒憤恨。所以他總想詆毀郭子儀，公元759年發生相州兵敗，最終由郭子儀承擔罪責并被奪去兵權，就是魚朝恩的杰作——郭子儀不知道魚朝恩的心態和動作嗎？肯定都知道，只不過郭子儀對魚朝恩以及像魚朝恩這樣皇帝身邊的寵臣、重臣，那是一忍到底的！

最令常人難以忍受的是，就在郭子儀奉命抵御吐蕃入侵時，魚朝恩卻指使他人挖掘郭子儀的墳墓，朝中大臣們得知后紛紛上奏皇帝（當時是唐代宗），認為郭子儀必定會舉兵造反。

郭子儀奉命入朝后，唐代宗將此事以及一些大臣認為他必定謀反的事情告訴了郭子儀，郭子儀卻跪在地上，淚流滿面地說：我長期帶兵，不能禁止士兵損壞百姓們的墳墓，現在別人挖我父親的墳墓，這是上天懲罰，不是有人和我過不去。

郭子儀把這件事全都推到了“天譴”身上，各方各面都無話可說，只有郭子儀默默忍受了一切輕視和非議——朝中甚至長安街坊就有人議論，郭子儀這樣的大功臣連自己的祖墳都保不住！

還有一次，魚朝恩請郭子儀赴宴，而與魚朝恩積怨極深的宰相元載卻派人悄悄告訴郭子儀，魚朝恩會利用這次宴請對郭子儀不利。當郭子儀在赴宴之前征求幾位親信的意見時，大家要求跟郭子儀一同赴宴以保護郭子儀，但郭子儀認真想過之后沒有同意，只帶了十幾個家僮前去。

跟魚朝恩見面后，魚朝恩隨口就問：您的隨從怎么這么少？

郭子儀便把聽到的一些話告訴了魚朝恩，魚朝恩既羞愧又感動，流著淚對郭子儀說：若非您是長者，能不起疑心嗎？

最終曾經權勢滔天的魚朝恩，還是被宰相元載設計縊死，昭告天下后，百官及百姓無不稱快！也許久經戰爭、深諳生死的郭子儀，早就看到了結局，所以才會一忍再忍、索性忍到底——魚朝恩死于公元770年，這一年郭子儀73歲，但身體還是很硬朗！

【識人避禍】

郭子儀雖然是一位名將，但歷事唐玄宗、肅宗、代宗、德宗四朝，所以不僅精通軍事上的觀察，也精通政壇上識人——這是郭子儀能夠在自己身后讓家族平安的關鍵！

盧杞，出身官宦世家，祖父盧懷慎在玄宗朝官至宰相（黃門監），雖然為官清廉，但自認為才能遠不及名相姚崇，所以遇事推讓，由此被時人譏諷為“伴食宰相”；其父盧奕在玄宗朝官至御史中丞、東都留守，居官期間以清廉剛正、忠烈無二著稱，在安史之亂中被叛軍俘獲，因痛罵安祿山、拒絕投降被殺。

【后人紀念郭子儀】

但盧杞這一代，起步階段卻并不好，他不僅官職低微，而且他的相貌丑陋到極致，《舊唐書》中的描述是：杞（指盧杞）貌陋而色如藍，人皆鬼視之。《新唐書》中的記載是：體陋甚，鬼貌藍色。

綜合起來，盧杞不僅長相很丑，而且體型、服色、毛發也異于常人，唐朝的選官標準中，身材相貌極為重要，所以常規上看，盧杞很難仕途上有所作為——但是，郭子儀卻不這么看！

唐代宗末年，郭子儀臥病在家，公卿百官聞訊后，都紛紛前往探視，此時郭子儀年齡已大而且有意表明自己無意仕途，所以不僅穿著比較隨意，而且在府中會客時從不讓姬妾回避。當仆人向郭子儀通報盧杞前來拜訪時，郭子儀立即整肅衣冠，并且命令所有姬妾退出會客廳，還嚴禁她們窺視。

見面時郭子儀對盧杞不僅恭敬有加、禮數周到，不敢流露出半點輕視的表情，而且還鼓勵他發奮上進，爭做為國為民的有為之臣。等到會談結束后，郭子儀又起身送至門口，并讓家丁將他禮送出府。

盧杞的感受是：到位，感受到了已經位極人臣的郭子儀對自己的“厚待”！所以盧杞受寵若驚，辭行前屢屢向郭子儀叩拜道謝。

郭府家人對郭子儀的行為很是不解，當盧杞離開后，便向郭子儀詢問為何對一個相貌丑陋的微末小官如此殷勤客氣，還特意讓妻妾們退得遠遠的？

郭子儀說：盧杞這個人容貌丑陋且內心陰險，你們若看到他后，難免會取笑他的長相，自然發出聲響，盧杞必然聽到，但現在他不會發作只會記恨，他日必定報復。我觀此人其實極有才干，將來甚至會位至卿相，今時誰取笑過他，他日必遭盧杞毒手了！

《舊唐書·卷一百三十五》中是這樣記載的：時尚父子儀病，百官造問，皆不屏姬侍。及聞杞至，子儀悉令屏去，獨隱幾以待之。杞去，家人問其故，子儀曰“杞形陋而心險，左右見之必笑。若此人得權，即吾族無類矣”。

郭子儀的觀人之術極準！

盧杞雖然相貌丑陋但口才極佳且生活簡樸，當時的太子李適（后面的唐德宗）非常欣賞他，所以李適即位后，不斷快速提拔擢升盧杞，僅僅兩年時間就將盧杞為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叫法不一樣，相當于手握大權的宰相。

盧杞擔任宰相三年（公元781年-公元783年），期間嫉賢妒能、排除異己，凡是得罪過他、譏笑過他、反對過他的人和家族，必定會被置于死地，名臣楊炎、顏真卿、嚴郢、張鎰等人全都遭到他的陷害，不僅自己的結局都很凄慘，而且整個家族也會被盧杞清算。

公元781年既是盧杞拜相的那一年，也是郭子儀去世的那一年！盡管郭子儀約束自己和家人，但他去世后郭家的族人眾多，很難不出現個別人驕橫違法的事情——這么一個權勢熏天的家族，有些蠻橫不法的行為在古代很正常。

不過盧杞卻因為始終感念郭子儀當年的極力禮遇，認為這是知遇之恩，所以對郭家偶有的不法事，不僅不聞不問，而且有時候還悄悄幫助周全一下，所以郭家才能平安躲過滅門之災。

【狠心自污】

放眼歷史，如果一位武將，軍事才干是當時的標桿、功勞貢獻是當時的標桿——此時這位武將還想讓自己的在道德、形象上也成為當時的標桿，那么皇帝以及皇帝身邊的人們會怎么看、怎么想呢？一定是這位武將還有更大的抱負想施展，比如自己也想當皇帝！

就郭子儀來說，他的軍事才干和功勞貢獻既是既定事實、也是有目共睹，再改變或者掩飾不僅會耽誤軍國大事，而且也會讓人更加疑心，所以郭子儀決定放縱自己的私生活——自污！

在古代，勤儉節約不僅是君子的美德之一，而且歷來會被皇帝以及天下人稱頌，但晚年的郭子儀卻反其道而行之，喜好奢侈、講究排場，把家中的倉庫都堆滿了珍寶和糧食，府內奴仆數以千計，人人都穿綾羅綢緞，另外晚年的郭子儀還喜愛大擺宴席，每次都要花數萬甚至數十萬錢。

對于女色，晚年的郭子儀反而更加放縱，即使年過七十他的身邊仍然妻妾成群，平常會客時，郭子儀還故意讓這些妻妾們站在自己身邊作陪，讓客人們心中暗自嘲笑：郭老令公極像一個為老不尊、不懂禮法的粗人。

對于“剛正不阿、除惡務盡”這八個字，晚年的郭子儀從來都不會踐行，當自己的舊部、屬下、同僚犯了錯誤甚至有不法事，只要不是謀反這樣的重罪，郭子儀從來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得過且過。

上奏？彈劾？按照正式的記載，晚年的郭子儀根本沒有對任何人彈劾過。

郭子儀的親信也能看出來晚年的郭子儀想為自己為家族留后路，所以曾經勸郭子儀：想要愛護自己和家人，不一定用這些辦法，不如打發這些小妾回家，然后將大部分財產捐給朝廷作為軍資，這樣既可以自保，又不用自污——但郭子儀卻說：若真如此，陛下一定會認為我在收買人心，圖謀不軌。

在郭子儀看來，此時的皇帝并不擔心郭子儀貪財好色甚至以權謀私，反而擔心軍事出眾、軍功顯赫的郭子儀突然愛惜自己的名聲并且想貪圖更大的名望。只有皇帝才是沒有污點的，其他任何人包括功臣都不能這樣。

皇帝可以把沒有權勢、沒有功勞的君子們豎為楷模甚至大加表彰，但絕對不會長時間允許郭子儀這樣的人物追求名聲，做完人甚至是圣人，那樣的話，即使再昏庸的皇帝也會在親信們的提醒下動了殺心！

皇帝們的殺心一起，愿意替皇帝辦成此事的人那就太多了！

汾陽王府，郭子儀的府邸卻被郭子儀下令不得關門，誰想進來參觀就讓他們進來，于是上至王公大臣、下至走卒販夫都能進入王府看熱鬧，所以甚至能看到郭子儀親自打水幫夫人和女兒洗漱。

堂堂汾陽王，竟然做奴仆的工作，這讓郭子儀成為長安百姓共同的笑談，重點是當家人告訴郭子儀這些事情并請求郭子儀從此關上大門的時候，郭子儀也笑了，而且還拒絕了家人的請求。

【唐代的尚父、汾陽王、再造李唐的郭子儀，晚年畫像】

【結語】

公元781年7月9日郭子儀因病去世，時年84歲，這在古代絕對是一個高齡壽星了。郭子儀身后還獲追贈太師、謚號“忠武”，重點是可以配饗唐代宗廟廷，得以陪葬建陵。

建陵，陜西關中十八唐帝陵之一，位于陜西省咸陽市禮泉縣建陵鎮武將山，是唐朝第八位皇帝肅宗李亨及章敬皇后吳氏的合葬陵——郭子儀能夠陪葬建陵，榮耀極甚！

如果后世歷代的名將名帥們能夠學得郭子儀的精髓，不僅可以展示自己的軍事才華，為國家和百姓立功，而且還能夠避免與皇權、相權產生水火不容的矛盾，自己和家族都可以落得功成身退、榮華數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