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國古代醫學的三個特點
我發現,中國古代醫學有如下三個特點:
1、其基礎理論都是不能被過去和現在的人所能理解的。
中國古代醫學的基礎理論包括:陰陽學說、五行學說、經絡學說、藥物學說、臟腑學說等,這些學說自成體系,但迄今為止,我并未見到合乎理性的解釋,不僅現在的醫生們(包括中醫專業和西醫專業的,以及搞生物生理學專業的專家學者們)不能理解,而且古代的醫生,從張仲景起,就沒有真正深入地理解過這些理論。迄今為止,我們所見到的一切關于這些理論的解釋文獻,沒有說明其基本概念是怎么來的,而只是將其當作一個先天存在的、毋庸置疑的道理強行加以運用,勉強地解釋一系列病例。
2、中國古代醫學確實治好過很多病。
這是有案例可查的,比如自明代以后,中國就掌握了治療天花的技術,當然,由于只是在經驗摸索中掌握了這門技術,沒有規范化、體系化的普及推廣,所以,在實際臨床上,仍有不少因天花而死亡的病例,但是,總有些人被治好。關于中國古代醫學的療效,現在已經無法得到確切的數字,但中國歷史上從來沒有出現過因為瘟疫而導致人口大量死亡以致全城人口瀕臨滅絕的事件,或可說明,中醫起了重要的作用。
在現代社會里,中醫中藥的療效也是鐵一樣的事實。很多疾病西醫已經束手無力,只好任由中醫來死馬當作活馬醫,反而見到了明確的療效,著名的案例有對“非典”(SARS)的治療,對艾滋病的治療,對部分癌癥的治療,等等。當然,這些治療的效果也不是百分之百的,治好這幾個病人的辦法放到另外幾個同樣疾病的病人頭上就不頂用了。
目前,中國醫學的臨床狀態是這樣:有病先按西醫的辦法檢查、診斷,確定出具體的病名及病因,對西醫能采取有效手段治療的病就用西醫手段治:吃藥、打針、開刀手術、放療、化療等。對西醫只有病名、不知病因,或完全已無治療手段的病就交給中醫來治,在治療這些疾病的過程中,是有一部分有確定療效的案例出現的,但這部分案例并不算多,而且治療方法不能有效地復制,因為用到其他人身上不一定頂用。
3、中國古代的醫生們(也包括現代的中醫醫生)是在不明白其醫學原理的情況下,進行臨床實踐的。
如果我們嚴肅、客觀地分析一下中國醫學史上的醫生,分析他們的理論、病案、臨床方法等,便不得不承認,他們對自己是如何治好那個病人的病的,其實也不理解其原理,有些病例沒有原因解釋,只是一個類似神話的傳說,有些病例有解釋,但幾乎所有的解釋都不合邏輯,連他們自己的醫學邏輯也不合乎,所以說,他們能治好病,只是“冒上”的,是靠概率在治病。
不只古代中醫,就是現代中醫(只要他是個正宗的中醫)也是同樣:用不明不白的原理、不明不白的手段,治好了不明不白的病(當然,也有不明不白沒治好的病例)。
上述特點是筆者個人之淺見,肯定會引起很多不同的看法,我愿意與任何同道深入討論這些問題。現在,我還是按照自己的思路一路分析下去。
簡單地總結一下中國古代醫學的特點:
基于一個龐大的,人們不能理解的知識體系之上,由半明白半糊涂的一代代醫生,半明白半糊涂地治好了一部分病,同時,也治不好一部分病。
由于中國古代醫學的這三個特點,當它遭遇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的現代西方醫學沖擊時,毫無還手之力,因為它從來就沒弄明白過一個道理,明明白白地治療過任何病。所以,跟已經講明白了道理的西醫對抗時,仍然講不明白道理。所以,不斷有人提出要廢除中醫。但是,也同樣是出于這個原因,在西醫徹底不知道的領域,中醫仍有一定療效,所以,西醫永遠也無法取代中醫。不只是因為政策、體制上的保護,我相信,就算是官方在政策上真如某些人之所愿取締中醫的話,中醫也會以某種形式在“地下”頑強地生存下去,就像古代的張角、張寶,現代的胡萬林、張悟本一樣。
由于中國古代醫學是個自成體系的封閉性的知識體系,所以,只要是流傳下來的中醫知識就是沒有經過西醫改造的(主要是改造不了),也可以說,現代的中醫幾乎等同于古代的中國醫生。但在主流醫學臨床實踐上,學習中醫出身的中醫絕大多數并不是按中醫傳統的方法在治病。首先,在診斷方面,脈診只是一個走過場的形式,幾乎所有的醫生都是依靠西醫的化驗檢查手段來下診斷的,血常規、尿常規、B超、X光、CT等等;其次,在病因與病名確定上,都是按照西醫給定的名稱和解釋進行的;最后,在治療手段上,用過去的方劑來對應西醫的病名施治,按嚴格的中醫理論標準,這是嚴重的不對癥,但在醫療管理上,卻合乎規矩,而且居然也似乎治好了一部分人,至少如他們所說:有輔助療效。
但是在民間層面上,幾乎在“地下”狀態,仍然有些人試圖以傳統中醫的方式在治病。在我所居住的城市里,就有不少這樣開個人診所的中醫主要靠傳統中醫的方法治病,筆者曾經考察過幾位在病人中口碑頗佳的名醫,發現他們雖然多多少少地受到了西醫的影響(很多人是正規醫學院畢業的,大多數都妥協了西醫的疾病命名),但確實是在用中醫的方法診斷和治療。他們中有的擅長診脈,號脈診斷頗準;有的敢大膽用藥,有時確實藥到病除,顯示出古代中國醫學在現代世界里頑強的生命力。
出于上述原因,我覺得可以將“中醫”和“中國古代醫學”當成是同一個概念討論問題。
二、換個思路看中醫
如前文所說,中醫因不可理解而存在,因不可理解而無法發展成現代醫學,因不可理解而遭受西方現代醫學的重創,也因不可理解而像“秘密社會”一樣頑強地保存下來了。
按照中國古代社會的思維和現代西方醫學的思維是永遠解不開這個死結的:中醫永遠不能被理解,所以,我覺得可以換一種思路來看中醫,這個思路就是人類最原初的知識形態。
我覺得,中醫理論中那些不可理解的知識可能是中國初民剛一出現時攜帶來的知識,歷經漫長的歲月留下了這些知識殘體,而且,基于這些知識殘體的臨床醫學實踐有效地治好了一部分人的疾病。由于漫長的口耳相傳中的信息損失,關于這些知識只留下了結論,而沒有解釋,或者說因喪失證明其解釋的手段讓這些解釋即使流傳下來,也不能說服別人,沒人理解,久而久之,也就無人記憶傳承了。后來的醫生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和解釋這些知識殘體,結果總是牽強附會,不及其義,但可以按照那些藥物知識來治病,又總能取得一定的療效,于是就延續至今。
中國古代的醫學,自有文字記載以來直到現在的中醫,其基本的狀況就是如此,幾乎沒有什么變化。
從文獻的角度看,先秦是沒有專業的醫學文獻出現的,漢代到魏晉之前,形成了專門的醫學文獻,《神農本草》《黃帝內經》《傷寒論》《難經》等四大醫學名著均是在漢代形成的,出土的秦漢竹簡帛書中,也保留了一些醫學內容。這些內容中基本上呈現出了后來的所謂中醫基礎理論的全部內容,而且,只是結論或運用,不可解釋。這些文獻中記錄下了少量初民所攜帶的原始醫學知識,但也夾雜了大量后人的不合邏輯的瞎猜與解釋。自晉代以后的醫學文獻中,再也沒有增加初民攜帶而來的原始知識,所增加的都是當時自己的理解,自然都言不及義。
相比較起其它知識,中國遠古醫學知識保留下來的算是比較多的,至少它沒有受到秦始皇焚書的影響。
西方現代醫學也經歷過了類似的歷程,所不同的是,他們后來的人在獨立的新的理解中,發現了體循環和肺循環的差別,發現了細菌等微生物學,建立起了基于微生物學和解剖學基礎之上的現代醫學。我們中國人,則一直沒有在后來的思考中出現這種突破。
但是,確實不能說現代的西方醫學已經達到了醫學的最高水平、是無法突破的,甚至不能說,現代西方醫學的發展思路是唯一正確的思路,正如醫學界所公認的那樣,西醫發現了很多不治之癥,對其束手無策。還是福柯說得好,現代西方醫學只是人類醫學發展的一個階級而已,既不是最高階級,也不是最后階級。
從臨床技術的層次上來實現“中醫現代化”或搞“中西醫結合”的路子注定是走不通的,因為兩者的基礎理論相差太遠,所以,技術手段是無法統一的。我覺得,要是從基礎科學理論角度來看待中國古代醫學知識,或許會有極其重大的嶄新發現。
如果我們將陰陽學說理解為正負電荷學說,講的是人體生理上的電化學或生物電原理,那么,陰陽學說便與現代科學接上軌了,這方面,不要說中醫,就是西醫的研究也是非常初級的。
五行學說也可能是人體內的生物化學物質相互作用關系的學說,這些物質遍布人體的器官和組織,影響著人體的生理機能。
經絡學說是人體神經生理學的解釋或者說是生物信息學的解釋。
藥物學說是基于上述生理學說、病理學說、生物化學、生物信息學和動植物成分的深入認識基礎上形成的。
也許,中國古代醫學中殘存的那些知識,在思想水平上,已遠超過現代西方醫學能達到的程度。所以,對這些問題認識的突破,可能是現代醫學的巨大突破。
我當然不是說要把中國古代醫學文獻中那些不可理解的記錄當作現代醫學的研究方向,而是想說,要以更為廣泛、更活躍的思維來認識人的生理學機理,以現代科學的多維視角來尋找對人體疾病原因的解釋,在這種解釋過程中,參考一下中國古代醫學文獻,不僅可以使中國古代醫學中那些不可理解的內容獲得深入理解,還可以使中國古代的治療技術真正對癥。如此努力下去,中國醫學就現代化了。
三、中國古代醫學的問題
前面說的實際上是對中國醫學中“先天知識”的理解,主要是猜想,而非實證。
下面想談一談對于那些可理解的問題的認識。我覺得,如下三個相互關聯的問題的存在,可能是千百年來中國醫學停滯不前,以致于沒有發展出西方那樣的現代醫學的原因。這三個問題分別是脈診問題、解剖學問題、研究方法與服務形態問題。
1、關于脈診問題
摘一段史料:
中醫的診斷方法是根據望、聞、問、切所得資料綜合分析,稱之為“四診”。脈診一事,屬切診(觸診)范疇。戰國秦漢時代,中醫脈診之法已積累了相當豐富的經驗,如《素問》中的“脈要精微論”“平人氣象論”“玉機真臟論”“三部九候論”等均以脈診為核心內容。但當時醫家診脈,并不像今日所見 — 皆以三指觸摸手腕外側的橈動脈(寸口脈),而是有分經候脈(在各經脈中尋找動脈以診該經之病)、三部九候(在頭、手、足各診三處動脈)、人迎寸口(比較頸動脈與橈動脈的異同)等多種診脈方法。今本《皇帝內經》中言診“尺寸”,是指診“寸口脈”和“尺脈”(觀察前臂的皮膚)。東漢的《難經》不僅記述了許多古代的診脈方法,而且將陰陽理論與“獨取寸口”的診脈方法相結合,將寸口脈劃分為尺、寸兩部分,以候陰陽的盛衰變化。這時,三指的中指部位,只是尺、寸(陰陽)的分界,而不是一部脈。漢末醫家如張仲景、華佗等皆重視脈診,但有關論述只是雜存于各種醫學著作當中,未見有專書傳世。魏晉時的太醫令王叔和于此時總結前人經驗,撰成現知第一部脈診專著《脈經》,提倡獨取寸口之法,并將寸口脈劃為寸、關、尺三部,分候臟腑之疾。
這種方法一種沿用至今未見大的改變。(盧嘉錫總主編、杜石然主編《中國科學技術史》通史卷,P 357 )
這段記載說明,在晉以前,中醫號脈不只是號橈動脈,而且要號頸動脈、臂動脈,測量多處脈搏跳動的信息,具體提取哪些信息,如何提取,早已失傳,但明顯地要多于橈動脈一處。由多處號脈變為一處號脈,是一個由多變少、由繁變簡的過程,操作手段上簡單了,也意味著提取的信息量少了,判斷病情的準確度下降。而之所以能完成這種簡約化的過程,可能是漢末以后的醫生已經不能明確地判斷多處脈搏與疾病的關系,所以,減少幾項也無所謂。
如果按今天的思維推測,也許多處號脈是一種“全身CT”的檢查方式的遺存,因為漢末以后的人已經不知全身檢查的方法與目的,故逐漸遺棄了。
王叔和之脈學,講述了許多脈象,如洪、大、疾、徐、滑、弦等,這些脈象的具體含義模糊,因與人的主觀感受相聯,所以,沒有客觀的可推廣的外在指標,歷來眾說紛紜。實際上,對于脈搏跳動反應出的細微差異,以及這些差異對五臟六腑的運行狀態有對應的聯系,歷來醫者言說不一,無從把握。依筆者之理解,可能除了少數手指感覺極其靈敏之人,絕大多數人是感覺不出來脈象的差異的,當一種診斷技術,要依賴稀少且充滿不確定性的個體感覺能力時,這種知識不僅無法普及,甚至無法言傳,這是中醫診斷技術停滯不前的重要原因。
古代西方的醫生也曾經以號脈作為診斷手段,這說明,中國和西方在最老的醫學知識源頭上,可能存在相通的地方。但西方醫學后來發現,脈搏所提供的其實是心臟跳動的頻率、強度信息以及血壓信息,所以發明出專門測量這兩種信息的工具:聽診器和血壓計,于是,號脈這種傳統的、依賴于主觀感覺的診斷技術,變成了一種任何人只要經過簡單的訓練就能掌握的通用技術,可以通過體制性的培訓批量復制,這是現代醫學出現的一個條件。而中國,由于始終停留在依賴不可言傳的主觀感覺的號脈階段,便沒有發展成現代醫學。
2、關于解剖學問題
現代中醫理論是沒有解剖學的,古代中醫大多數也是不搞解剖的,但這不意味著,中醫不搞解剖。多少有些近于傳說的關于華佗的記載說明那時的醫生是要做外科手術的,做外科手術不能不搞解剖。歷史書上還記載新莽時期的皇帝王莽,曾組織太醫進行人體解剖,量度五臟及脈道長度,專供醫學使用。從這些零星的記載看,王莽的方法已和現代醫學積累解剖學知識的方法非常接近了。
離現代最近的關于解剖學實踐的記載是清代乾隆道光年間(公元1768—1831年)的河北醫生王清任(字勛臣),他親臨刑場,觀察受剮刑者的內臟、器官,還到墓地觀察各種尸體的解剖結構,寫成《醫技改錯》一書,盡管其中有不少錯誤,但研究方法與西方解剖學無二。
這些事實表明,在中醫的臨床實踐中,也曾有解剖學的,但是,非常少,沒有積累出系統的知識,大多數的醫生并不依賴解剖上提供的生理知識治病。之所以如此,可能與中醫理論影響有關,因為按陰陽五行學說,人的疾病是由于陰陽不調、五行不順而致,器官上的癥態只是結果,不是原因,所以,中醫較少用外科手段治病,只用針、藥、灸諸種手段治病。解剖學知識稀缺也是中醫沒有發展成現代醫學的重要原因,但也可能正寓意著中國最初始醫學達到的高度:很少用破壞性的外科方法來治療疾病。
3、關于知識傳承問題
盡管中國歷朝歷代都有宮廷醫生,還有國家辦的醫學培訓機構(如太醫院),但那只是極少數醫生。在這個人口眾多的國度中,絕大多數的醫學知識是靠醫生個人收徒來傳承的。而且,整個中國古代沒有將病人集中在一起治療的醫院,醫療形態是以藥鋪和醫館為依托的,病人或上門就診后回家吃藥,或者請郎中(醫生)到家里上門診病(這和西方中世紀的情況差不多)。由于沒有集中的醫療機構,也沒有大規模集中的醫療知識培訓機構,所以,醫學知識的傳承是散亂且無統一性的,不同的醫生按不同的方法治病,這種分散的狀態,不利于知識的集中與進化,這也是中國沒有發展成現代醫學的原因之一。
中國古代醫學知識中還存在著一個和其它學科一樣的問題:缺少普遍性意識。西方現代科學在做一個實驗時:一定要設計好完整的約束性條件,在各種給定條件明確的情況下,去驗證某一假設的因果聯系。比如具體到醫學上的某種疾病,就一定要通過非常清晰的約束條件下的足夠批量的反復試驗,在不同的患者身上證明后才能確定下來。所以,能積累出系統的、可以適應于一切人的醫學知識,比如細菌感染是導致疾病的原因,抗生素是清除細菌感染的有效手段等等。中國古代的醫生沒有這種概念,他們認為一人一病,而是也是一醫一治,所以,留下的案例記載都是孤立的個案,再加上本來自己也說不清楚道理的陰陽五行解釋,所以,幾乎沒有一個醫案可以演化成普遍化的知識(當然,這也許就是醫學中個性化治療的高級境界)。到現在仍然一樣,我讀到的那些現代名中醫自以為得意的治療案例中,他們只是講自己是根據什么獨到的見解治好這個病人的,但他這個見解是不能作為一種普遍適用的知識推廣的。我覺得這倒不是因為他保守技術,秘不外傳,而是從根本上講,自己這例成功的案例也是碰上去的,自己也不明白其背后的真正原因,讓他再治療下一個同類病的患者,他自己也不一定能治好。由于基礎原理上的不清楚,所以,也就沒有形成普遍的外在化的知識。
和中國不同的是西方的醫學。獨立的可普及的客體化、普遍化的醫學知識的形成是西方現代醫學出現的標志,在此之前,西方的醫學在知識上、技術上,都與中國古代的醫學類似。由于他們終于搞明白了生理學、病理學上的幾項基本原理,發展出了普遍化、客體化的知識,發展出了現代醫學。而中國的醫學,始終沒突破這道坎兒,其它部門的知識也與此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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