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一位少年手拿鋼叉,眼神銳利地朝著在瓜田里搜尋著。突然,他看見一個頭尖,吻長,體毛灰色的猹正要對一顆長熟了的瓜下嘴,他雖然心急,但也知道不能輕舉妄動,只好慢慢靠近。
猹正沉浸在將要享受美食的美好幻想中,絲毫沒有察覺危險已經靠近,等它反應過來時,肚子已經被冰冷的鋼叉戳開了一個大窟窿,撲騰了兩下,就再也沒了動靜。
這位少年名叫閏土,是魯迅筆下的一個人物,但事實上,“閏土”是一個真實的人,他是魯迅難以忘懷的童年玩伴——章運水。
據周作人說,在浙東“運”和“閏”同音,再加上創作需要,所以魯迅就將“水”改成了“土”,“閏土”由此誕生。
章運水是杜浦村人,其父親章福慶是一個手藝精湛的竹工,平日里以做竹器為生,因為人忠厚老實,被魯迅先生的父親留在家里做工。魯迅出生時,章福慶的妻子還曾來周家做照看魯迅的奶娘,不過時間不長。
魯迅與章運水之所以能成為好友,也是由章福慶一手促成。
魯迅曾在《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一文中講到,章福慶教給了他冬天捕鳥的辦法,但他總是不成功,章福慶就說:“你太性急,來得及等它走到中間去。”之后又自豪地說:“我的兒子運水可是個捕鳥能手。”
這是魯迅第一次知道章運水,當時的他還不知道,章福慶引以為傲的兒子,還有其他令人羨慕的“技能”。
13歲以前,魯迅家里正值小康,有時章福慶忙不過來,就取得周家同意,讓兒子也到周家幫忙。這兒子就是章運水。
據章運水的妹妹說,他在周家的勞動內容是:收租時,他在百草園里管曬場;新年或祭祀時,他負責扇茶或打雜。
章運水比魯迅大兩歲,又是鄉下孩子,沒有太多規矩約束,因此攢了一肚子的故事和滿身的“技能”。閑暇時候,章運水就給魯迅講捕鳥的法子,講沙地里的動物和植物的生活,還有各種奇異的景物。
這些奇異東西,對一個生活在城里的孩子有著強烈的吸引力,所以章運水每次來到周家,魯迅都要纏著他講故事。漸漸地,兩人成為了最要好的童年玩伴。
這段友誼一直持續到了青年時代,1900年,魯迅從南京礦路學校讀書回家時,還邀請章運水一起去登應天塔,一起游玩大江橋。
但隨著章福慶的去世,章運水逐漸褪去了青澀,生活的重擔讓他性格變得沉悶,也同時讓他對人與人的“身份”有了敏感的認知。
1903年,章福慶去世,這年章運水25歲。臨終前,章福慶對子女們說:“做人要做好。我就因為做人做得好,所以能在周家做了31年。”
這是章福慶留給后代唯一的“遺產”,之后,章運水就擔起了生活的重擔。由于家貧,他將祖傳的幾畝沙田賣掉了,但依然無法彌補經濟的虧空。他只能另尋出路,每個月都要進城換糞或者賣西瓜。
章運水雖然不是周家的正式員工,但靠著他父親攢下的人緣,他在城里的落腳點仍然是周家。他照例帶著海邊土貨送予周家,卻不肯多說話,總是坐在廚房里一聲不吭。
魯迅最后一次見到這位兒時的伙伴是在1919年,當時他準備舉家搬到北京,回到紹興接母親一起走,得知消息的章運水特地從鄉下趕來幫忙。
“這一次運水來,大變樣了。40歲的人已經滿臉皺紋,手掌如同松樹皮一樣,愁眉苦臉的。”周家的長工王鶴招說。
看到運水哥如此模樣,魯迅心里很不是滋味,便上前說道:“阿水,你介老了!”誰知,章運水卻對他說:“大少爺,你做官、做老爺了。我因負擔重,小人多,捐款重,生活勿落去。”
一句“老爺”讓魯迅心里更加難受了,他意識到,他心目中“無所不知”的阿水已經被生活的苦難壓垮了。
這次搬家13個月后,魯迅懷著對底層人民的同情,寫出了以章運水為主要原型的著名短篇小說《故鄉》。在小說的結尾處,魯迅又想起了章運水喊他“老爺”的場景,他難過地說:“希望下一代不再像我,有大家隔膜起來……”
此后,魯迅就再也沒有見過阿水,但章運水的苦難仍在繼續。
章運水有四子一女,由于人口眾多,他盡管起早摸黑地干活,卻還是養活不了一家人,再加上1934年大旱,地里顆粒無收,逼債的、收捐的頻頻上門,使他心力交瘁,五十多歲就患上了惡疾。
后來,章運水的背上生了瘡,家里沒錢醫治,致使傷口惡化不能痊愈。他的女兒阿花說:“我替父親揩膿時,雖然痛,但他不流一點淚,死前一個月,還在沙地里管西瓜。”
58歲時,章運水去世,留下三子一女艱難生活。由于貧窮,幾個孩子都沒有上過學,長大后他們走上了與父親一樣的勞苦人生,直到新中國成立后,這一情況才得到了改變。
章運水長子啟生的二兒子章貴,出生于1933年。由于父親在他8歲的時候就去世了,章貴也沒有上過學,13歲時就到上海做長工。
新中國成立后,章貴分得了土地,又分得了兩間房,他便回到家鄉當了農民。這年章貴17歲,仍是個文盲。但章貴不想重復祖輩的勞苦生活,他將哥哥給的棉布腰帶賣了交學費,去夜校報了名。
機會總是給有準備的人,1954年,章貴迎來了人生的反轉。
這年,因為和魯迅家的淵源,章貴被招到魯迅紀念館擔任講解員。得到消息的章貴十分激動,他馬不停蹄地趕到東郭門上班。幸而章貴念了幾年書,學習起來也不算費力,他邊工作邊學習文化,很快就能完全勝任工作了。
后來章貴娶了妻子,生育了一兒一女,他將兩個孩子都送去了學校,讓他們擺脫貧窮的命運。
1965年,正在上班的章貴突然接到了一個任務,上級要他前往上海參加魯迅墓地的遷葬儀式。章貴感到萬分榮幸,更令他高興的是,魯迅的妻子許廣平和兒子周海嬰也會參加儀式,這意味著他們兩家人將再次重逢。
未見面前,章貴還有些忐忑,他認為自己是平民,而對方是有身份的人,見面會不會尷尬。但當雙方見面后,他一下就消除了顧慮,因為周海嬰對他十分熱情,許廣平對他的家庭和身體情況也十分關心。之后的許多年,章貴和周海嬰都保持著緊密的聯系。
由于工作關系,也因為祖父們的交情,章貴對魯迅十分崇敬,到后來他能背誦魯迅所有文章,并在專業學報、學刊上發表研究文章。
章貴靠著自己的努力,從一個文盲變成了一個學者,十分了不起,但他都將這一切歸功于祖父章運水,他說:“托我祖父的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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