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是通往世界的通行證——至少對于小縣城出身的吳榮來講是這樣的。
從新疆昭蘇縣到歐盟中心比利時,從懷揣新聞理想的文科生到鉆研人工智能的女博士,吳榮的故事不能簡單歸類為“逆襲”,但她的成長始終與“邊界”纏繞。
從天山腳下出發,她憑借扎實的專業基礎和勇氣,于2023年斬獲國外十幾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從浙江大學畢業后,毫無編程基礎的她卻轉換賽道,進擊了人工智能領域,展現了自己在科技領域的野心與潛力;
在國際舞臺上,她跨越認知的界限,以開放、包容的心態,自信地穿上蒙古袍,展現了本民族的文化底蘊。
從昭蘇草原到AI實驗室,吳榮的每一次轉身都在挑戰“不可能”——地理的阻隔、學科的壁壘、性別的桎梏逐一被她碾碎在腳下。
她用自己的經歷告訴我們:真正的成長不是安于現狀,而是在不斷跨越中尋找新的可能。
翻過天山看世界
吳榮是出生在伊犁州昭蘇縣的蒙古族女孩。
在她的記憶中,昭蘇廣袤無垠的草原被四周的高山環繞,阻隔了外界的喧囂,顯得格外寧靜。
吳榮的爺爺是牧民,小時候一家人經常去草原,吳榮卻更喜歡待在家里看電視。
她常常驚嘆于電影里大城市的繁華,向往商場里的手扶電梯,幻想自己有一天可以離開草原,看看外面的世界。
▲吳榮與她哥哥
比吳榮年長七歲的哥哥早早離家讀書。受哥哥影響,12歲的她獨自前往陌生的伊寧市求學,成為班里唯一一個來自縣城的學生。
三年時光轉瞬即逝,吳榮以全校狀元的成績畢業,并通過自主招生政策,考到了烏魯木齊八一中學。
高中開學不久,在分班考試結束后的一天,素未謀面的班主任突然來到她的宿舍,對她說了一句至今令她無法忘記的話:“你是要考北大的‘料’,一定要努力考上北大。”
回憶起高中,吳榮半開玩笑地說道:“那時我的‘中二病’還挺嚴重的。”
她總是暗暗激勵自己:“別人能做到的事,我憑什么做不到?”或許班主任也察覺到了吳榮骨子里那股不服輸的倔強,便從一開始就對她寄予厚望。
在班主任的殷切期望中,吳榮懷揣著考取北大的夢想,奮力學習。
高強度的學習壓力、不理想的住宿條件,加之父母又不在自己身邊,吳榮的高中三年過得并不輕松。
幸運的是,她遇到了很多良師益友。她與同學們相處融洽,相互扶持、鼓勵,共同度過了一段難忘的時光。
然而,高考時吳榮卻因文綜發揮失常與北大失之交臂。
被浙江大學錄取后,她一度感到失落,卻也因此意識到自己的局限。在那些天賦與才華并存的同學面前,她學會正視自己的渺小。
從小,吳榮就對歐美影視劇情有獨鐘,高中時她常與學校國際部的學生交流互動,便早早埋下了留學夢。
她在父母“放羊式”的教育下成長,父母看似對她的學業不甚在意,實則深知孩子是獨立的個體。
他們無法為孩子提供學業方面的指導或建議,但愿意耐心傾聽吳榮的想法,尊重她的每一個決定。
在與哥哥深入交流并得到父母的支持后,吳榮毫不猶豫地踏上了DIY留學之路。
“我不喜歡讓別人決定我的人生,我相信沒有人比我更了解自己,我需要對自己負責。”
然而,每一個自助申請留學的學生都難以逃脫混雜的信息和中介制造的焦慮。留學申請的第一步,首先要篩選掉的便是那些無法自行獲取必要信息的人。
吳榮決定一切從零開始,她自學雅思和GMAT(Graduate Management Admission Test,全球唯一的專為商科和管理專業研究生入學設計的標準化考試),認真篩選適合自己的國家和學校,并從YouTube上學習如何撰寫個人陳述和簡歷。
最終在2023年,她成功收獲了香港大學、曼徹斯特大學等十幾所名校的錄取通知書。
權衡職業規劃與獎學金后,吳榮選擇了比利時弗拉瑞克商學院。
去年,原本計劃就業的吳榮再次打破舒適圈,跨專業申請了魯汶大學人工智能和大數據領域的博士,開啟了學術新旅程。
如今漫步在布魯塞爾街頭,她仍會想起家鄉昭蘇草原的遼闊。
當真正走近城市之后,她才驚覺城市的同質化有多么嚴重,那些高樓千篇一律,而家鄉的草場永遠在變化:春天的嫩綠、盛夏的墨綠、秋末的金黃,就像她不斷遷徙的人生軌跡。
當文科思維撞開代碼之門
受父親的影響,吳榮曾夢想成為一名調查記者。家鄉的牧民由于普通話水平不足,沒辦法準確地表達自己的訴求,在牧場的很多事務中容易吃虧。
而吳榮的父親是蒙哈、漢哈翻譯出身,他經常作為中間調和人幫助牧民解決難題。
吳榮覺得調查記者的角色也有類似的作用,可以挖掘新聞事件背后的真相,從而幫助更多人。
可隨著學習的深入,吳榮逐漸發現,新聞行業的嚴肅性和局限性讓她感到有些束縛。
相比之下,廣告專業展現出的獨特魅力更契合她的性格與興趣。
在廣告的世界里,她可以盡情發揮自己的想象力,用新穎的點子和獨特的創意去吸引受眾,從而實現產品或服務的推廣目的。
在大二下學期,吳榮和朋友們的一次充滿挑戰和激情的經歷更是印證了她對廣告的濃厚興趣。
他們敏銳地察覺到學校現有的手機殼、水杯、T恤等文創品缺乏個性,難以吸引目光。
于是,他們決定打破常規,結合年輕人的性格特征和喜好,融入浙大內部師生熟知的 “梗”,精心打造了一個名為“不二潮” 的文創品牌。
▲吳榮和她團隊設計的文創口罩
一款產品設計完成后,吳榮需要與供應商溝通,細致地探討產品的材質、布料、價格、數量等各項細節。
隨后,她充分發揮自己的專業優勢,為產品拍攝廣告、制作海報,逐步搭建起電商的完整供應鏈。
經過三個月的不懈努力,他們的文創產品最終實現了約75%的銷售率,盡管仍有部分庫存,但至少保證了不虧本。
從創意構思到產品落地,這一從無到有的過程讓吳榮收獲巨大成就感,她也深深沉醉于其中,更在不知不覺間初步構建起自己的商業思維框架。
▲吳榮研究生畢業
吳榮自高中時期便展現出對數字的敏銳感知。
想起高中文理分科的選擇,她之所以堅定選擇文科,恰恰源于她在數學學科的優勢——在文科賽道中,數學能力往往能成為拉開總分差距的關鍵籌碼。
然而本科階段相對泛化的課程設置,讓她暫時擱置了這份對數字邏輯的探索熱情,直到遠赴比利時,吳榮才開始深入研究數字營銷(Marketing and Digital Transformation)。
一門人工智能相關的選修課,使她有幸結識了一位數據科學出身的教授。
這位兼具數據科學造詣與教學天賦的教授徹底點燃了她的學術激情,為吳榮推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當吳榮鼓起勇氣向教授提出加入研究團隊的請求時,現實的壁壘卻橫亙眼前——面對零編程基礎的吳榮,教授更傾向選擇具備數理工科背景,并且能夠快速進入項目的候選人。
教授的拒絕并沒有打消吳榮的熱情,她開始不斷地“推銷”自我:拿出自己名列前茅的課程成績單,以及已經完成的一些數據研究項目,多次向老師證明自學能力和速度。
“數據科學不該是理工科的專屬競技場”,這是吳榮堅信的一點。
當決定從零開始挑戰“轉碼”時,她也曾被現實焦慮籠罩——那些理工類的同學多年以來積累的代碼經驗,她未必能比別人學得深、學得廣。
但最終導師的破格接納,讓她看清了自己身上的特殊價值:多年的人文社科背景,不僅賦予了她扎實的專業知識,更讓她在溝通能力與團隊協作意識等方面獨具優勢。
用吳榮的話來講,那些純編程出身的人,有時在人際交往能力上,遠不及她這般“能來事”。
這也恰恰構成了她獨特的職場競爭力。
例如,在公司中,他們往往需要與不同部門的人員打交道,頻繁向非專業人員介紹項目,用通俗易懂的方式解釋代碼。
此時,即便是再優秀的程序員,若無法清楚表達自己的想法,也難以達成理想的結果。
隨著技術的迭代和職業格局的變遷,文科生在就業市場上的焦慮日益凸顯。
在她看來,把文科生轉碼等同于歸零重啟,這是一個很大的誤區。
吳榮想鼓勵那些同樣感到焦慮的文科生,要關注自身并找到焦慮的來源,而不是相互攀比。
同時,也要學會充分利用自身的優勢和公開的資源,認識到交叉學科背景的價值,努力成為貫通人文與技術邏輯的橋梁。
“AI作為男性主導的一個行業,需要更多女性的加入。”無論是學術研究還是日常工作,吳榮發現男性和女性在面對難題時的態度截然不同。
男性往往能夠輕松地承認自己的無知,毫不猶豫地向他人尋求幫助,從而提升工作效率。而女性在遇到困難時,卻常常陷入自我懷疑,遲遲不敢開口向他人求助。
妄自菲薄,只會讓人停滯不前。“我自己也有這個毛病,我也在不斷地提醒自己,學會厚著臉皮提出疑問、解決問題。”
穿蒙古袍的AI學者:多元文化的破壁者
大學剛開始,吳榮就一直處于一種矛盾之中。對于早早便篤定要踏上留學之路的她而言,本科階段的績點固然重要。
然而,她又不甘心僅僅為了成績而陷入無休止的“內卷”之中。在她看來,這種“卷”毫無意義,反而會浪費自己的人生。
也正是在大學期間,吳榮的價值觀發生了巨大的轉變。在浙大期間的學習讓她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陷入了“優績主義”的漩渦。
以前的她總覺得成績不好,就是因為自己不夠努力。但其實很多事情并不是通過努力就能解決的。
小時候的吳榮在自己狹隘的世界里,總會不斷地放大自我的存在感。
隨著年齡的增長,她看見更多的風景、站上更廣闊的舞臺,她意識到自己正在變得越來越渺小。
“曾經的我會用成就來衡量一個人的價值,現在,我反而覺得每個人都可以成為我們學習的對象。
比如牧民,他們有著屬于自己的智慧,其實有些方面他們懂得比我們還要多。”
在比利時,吳榮驚訝地發現自己是全校唯一的中國面孔。
最初,她和身邊人沒有共同話題,更不用說“抱團”的可能性。
但對于獨自一人生活早已成為常態的吳榮而言,留學只是換了一座新的城市,講新的語言。
她始終相信融入不同的文化只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沒有人一開始就能如魚得水般融入其中。
這讓吳榮想起小時候自己和維吾爾族、哈薩克族朋友過古爾邦節,以及邀請漢族朋友來家里拜年、過春節的場景。
她感激自己成長于多元文化的沃土之中,更慶幸未曾囿于大都市的單一環境——正是這種獨特的成長經歷,讓她擁有了更為豐富的人生體驗。
因此,吳榮嘗試主動與世界各地的人交流,她發現自己變得越來越包容,并不斷地跨越原有認知的邊界。
“踏出舒適區,努力去跟不同的人交流,然后你才會開始慢慢重塑你的價值觀。”
留學不久后,她發現蒙古族人與比利時人之間有著意想不到的文化共通點。
例如蒙古族自古就是一個熱情豪放的民族,擁有悠久的飲酒文化,這點剛好與比利時人愛喝啤酒的文化習俗很相似。
這種相似性不僅讓她看到了不同文化之間的共鳴,更讓她深刻地理解了文化多樣性的美。
她也會自信地穿上蒙古袍參加學校的國際交流活動,邀請朋友來家里包餃子,很多朋友會因她的介紹從而認識新疆、想來新疆。
同時,她發現比利時很少有亞洲的舞者。
吳榮從小學習蒙古舞,步入大學后正式跳街舞,對舞蹈,她傾注了全部熱忱,甚至考慮過成為一名專業舞者——畢竟,為熱愛的事情付出再多時間都值得。
但吳榮問自己,當愛好變成職業,那份純粹的熱愛還會存在嗎?如果把它作為一個謀生的工具,她可能只會功利化地對待它,她不希望自己變得討厭跳舞。
于是現在的吳榮選擇以另一種方式延續這份熱愛:活躍在各個舞蹈活動中,讓更多人看到比利時也有優秀的亞洲舞者。對她來說,這既充滿意義,又能樂在其中。
在一次欄目采訪中,吳榮被問及:“當年留學申請收獲諸多錄取通知后,你是否曾獎勵過自己?”
這個問題讓吳榮瞬間愣住了,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從未停下來傾聽過內心的聲音。
每完成一個目標,她就像一臺永不停歇的機器,迅速切換到下一項任務,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習慣”于這種連軸轉的狀態,忘記了慢下來感受生活。
她希望自己可以變得“矯情”一些,學會在忙碌中適時暫停、懂得休息。
比如,忙碌的一周結束后,就從獎勵自己去一趟咖啡廳,或者和朋友小酌一杯開始。
目前,吳榮正在比利時藥企UCB資助的崗位制博士項目中,研究生成式人工智能在工作場景中的實際應用。
其研究成果同時服務于學術界和企業界,主要通過實證數據,重點解析職場人員使用AI的核心影響因素,并系統性評估其對工作效率與技能發展的作用。
如果一切順利,她將在2028年獲得博士學位。
吳榮未來的路向尚未塵埃落定——是潛入數據科學的深海,還是留在校園以學術哺育后輩?
答案或許飄搖如風,卻正因這份未定的可能性,她的生命始終涌動著風滾草般自由遷徙的野性:邊界從不是禁錮的圍欄,而是她恣意生長的曠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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