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大語言模型是一種基于深度學習技術，通過對海量文本數據進行訓練，能夠生成和理解自然語言文本的人工智能工具。實際上，大語言模型的理論根源可以追溯到維特根斯坦的《邏輯哲學論》，其對語言與邏輯關系的探討為語言模型的設計提供了基礎框架，強調了語言作為世界映射的功能。然而，大語言模型在實現上與維特根斯坦在《哲學研究》中提出的語言游戲理論和語義的語境化要求還存在顯著差距。《哲學研究》強調語言的意義源于其在具體語境中的使用，而大語言模型雖然能夠生成流暢的文本，但在理解語言的多樣性和動態性方面仍顯不足，難以像人類一樣靈活地根據語境調整語言的使用和意義的生成。

一、大語言模型真正的根是《邏輯哲學論》

維特根斯坦的《邏輯哲學論》被認為是大語言模型起源的重要思想基礎，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 語言與世界的對應關系

維特根斯坦在《邏輯哲學論》中提出了“圖像論”，認為語言是對世界的邏輯映射。他指出，語言的意義在于其能夠描述現實世界中的事實，而有意義的命題必須能夠清晰地與事實相對應。這一觀點為大語言模型的設計提供了理論支持，因為大語言模型的核心任務之一就是通過語言生成來描述和解釋現實世界。

2. 語言的邏輯結構

維特根斯坦強調語言的邏輯結構，認為語言的邊界決定了我們認知世界的邊界。他試圖通過邏輯分析來揭示語言的本質，這種對語言邏輯結構的重視為后來的符號主義人工智能提供了理論基礎。符號主義AI試圖通過邏輯規則和符號系統模擬人類的認知過程，這與《邏輯哲學論》中對語言邏輯結構的分析有相似之處。

3. 語言的可說與不可說

維特根斯坦在《邏輯哲學論》中提出了“可說的東西”和“不可說的東西”的區分。他認為，語言能夠清晰表達的內容是可說的，而超出語言表達能力的領域則是不可說的。這一觀點對大語言模型的設計有重要啟示：大語言模型雖然能夠生成大量有意義的文本，但在面對一些無法用語言清晰描述的內容時，也會顯得無能為力。

4. 對語言的批判與分析

維特根斯坦將哲學研究歸結為對語言的批判和分析。他認為，哲學問題的本質是語言問題，通過對語言的分析可以澄清思想。這種對語言的批判性思維為大語言模型的研究提供了哲學基礎，因為大語言模型的開發需要對語言的邏輯和語義進行深入分析。

5. 語言的交互功能

維特根斯坦的后期思想雖然否定了《邏輯哲學論》中的部分觀點，但他對語言的交互功能的強調也為大語言模型提供了啟示。大語言模型的核心功能之一是通過語言與人類進行交互，而這種交互功能正是維特根斯坦所關注的語言的實際應用。

簡言之，維特根斯坦的《邏輯哲學論》為大語言模型的發展提供了重要的哲學基礎和理論支持，尤其是在語言與世界的對應關系、語言的邏輯結構、語言的可說與不可說等方面。

二、大語言模型距離《哲學研究》還很遙遠

1. 大語言模型的特點

（1）基于統計和模式匹配的原理

大語言模型是通過對海量文本數據的學習，識別出語言中的模式和規律來進行語言生成和理解的。它本質上是一種基于統計概率的工具，通過對大量文本數據的分析，找出詞語之間的關聯和出現頻率等信息。例如，當輸入一個句子的開頭部分時，模型會根據數據中類似句子的后續內容來預測下一個最可能的詞語或短語。

（2）缺乏對語言本質的深刻理解

盡管大語言模型在語言生成上能夠生成看似合理、流暢的文本，但它并不真正“理解”語言的意義。它只是根據數據中的模式和關聯來生成或理解語言，而沒有像人類一樣對語言背后的概念、情感、意圖等有真正的理解。比如，當模型生成一個關于哲學觀點的論述時，它可能只是根據已有的文本模式拼湊出一段話，而并不真正理解哲學概念的內涵。

（3）對語境的處理有限

雖然大語言模型在一定程度上能夠處理語境信息，但與人類對語境的敏感性和靈活性相比仍有差距。它主要依賴于輸入的文本內容來判斷語境，而對于一些復雜的、隱含的語境信息，可能無法準確捕捉。例如，在一個對話場景中，一個人的語氣、表情、肢體語言等都會對語境產生影響，但這些非文本信息是大語言模型難以獲取和處理的。

2.維特根斯坦在《哲學研究》中對語言的探討

（1）語言的復雜性

維特根斯坦認為語言并非一個單一的、固定的系統，而是由多種多樣的語言游戲構成的。不同的語言游戲有著不同的規則和目的，語言的意義也是在這些具體的語言游戲中得以體現的。例如，“游戲”這個詞在不同的語境下可以指代體育比賽、兒童玩耍、電腦游戲等多種不同的事物，每種用法都有其獨特的規則和意義。

（2）語境依賴性

語言的意義高度依賴于語境。同一個詞語或句子在不同的語境中可能有不同的含義。維特根斯坦強調，要理解一個詞語的意義，必須將其放在具體的使用情境中去考察。比如，“銀行”這個詞在“我去銀行取錢”和“河的兩岸是高高的堤壩和寬闊的銀行”這兩個句子中的含義完全不同，只有結合具體的語境才能準確理解其意義。

（3）動態性

語言是動態的，它的意義和用法會隨著時間和語境的變化而變化。語言的發展和演變是一個不斷動態變化的過程，新的詞語和表達方式不斷涌現，舊的詞語和用法也會逐漸改變或消失。如隨著互聯網的發展，許多網絡流行語進入了日常語言的使用中，它們的意義和用法也在不斷地發展和變化。

3. 二者的差距

（1）對語言本質的理解深度

大語言模型只是從表面的文本數據中提取信息來進行語言生成和理解，而維特根斯坦所探討的語言的本質是語言作為一種人類活動的復雜性和多樣性，以及語言與人類生活、思維、文化等的密切聯系。大語言模型無法像人類一樣從哲學的高度去理解語言的本質。

（2）對語境的敏感性

大語言模型雖然能夠處理一定的語境信息，但它的語境處理是基于文本數據的，對于復雜的、隱含的語境信息以及非文本的語境因素，如語氣、表情、文化背景等，無法像人類一樣敏感地捕捉和理解。而維特根斯坦強調的語境依賴性是全方位的，包括語言使用的所有相關因素。

（3）對語言動態性的適應性

大語言模型的訓練數據是相對固定的，雖然可以通過不斷更新數據來適應語言的變化，但它的適應性是有限的。而維特根斯坦所描述的語言動態性是一個自然的、不斷發展的過程，人類能夠自然地適應語言的變化，而大語言模型需要人為地進行數據更新和模型調整才能跟上語言的發展。

平心而論，大語言模型在語言生成和理解方面雖然取得了顯著進展，但與維特根斯坦在《哲學研究》中所探討的語言的復雜性、語境依賴性和動態性相比，仍存在巨大差距。大語言模型更多地是從技術的角度對語言進行處理和模擬，而維特根斯坦是從哲學的高度對語言的本質和特性進行深入的思考和探討。

三、除了語言模型，維特根斯坦的思想對人工智能領域其他的影響

除了對語言模型的影響，維特根斯坦的思想還在多個方面對人工智能領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1. 對符號AI的批判與啟發

維特根斯坦的《哲學研究》對符號AI的核心技術基礎——現代邏輯——提出了批判。符號AI依賴于邏輯推理和符號表征，但維特根斯坦指出，語言的意義并非僅僅來自其邏輯結構，而是源于其在特定語境中的使用。這一觀點促使人工智能研究者重新思考符號AI的局限性，推動了對更靈活的語言處理方式的探索。

2. 語言游戲與語義理解

維特根斯坦的“語言游戲”理論強調語言的多樣性和語境依賴性。他認為，語言的意義在于其使用，而不是固定的邏輯形式。這一觀點對自然語言處理（NLP）領域產生了重要影響，啟發了研究人員開發能夠理解上下文和語義多樣性的模型，例如word2vec、GloVe和ELMo等技術。這些技術通過上下文嵌入來捕捉單詞的動態意義，與維特根斯坦的思想高度契合。

3. 對人工智能意識和智能的思考

維特根斯坦的思想促使人們思考人工智能是否能夠真正理解和使用語言，以及人工智能的意識和智能的本質。他的語言游戲理論強調語言與人類行為和社會實踐的緊密聯系，這引發了對人工智能是否能夠真正“理解”語言的討論，也推動了對人工智能倫理和社會影響的反思。

4. 對人工智能通信的啟示

維特根斯坦認為語言不僅反映現實，還塑造了我們對現實的理解。這一觀點對人工智能通信提出了挑戰：如何讓機器像人類一樣理解和生成語言？這促使研究人員探索更復雜的人機交互方式，例如通過上下文感知和語義理解來實現更自然的對話。

5. 對認知科學的影響

維特根斯坦強調語言和意義的相互依存關系，這一思想被廣泛應用于認知科學中，特別是在研究語言與認知之間的聯系方面。他的哲學觀點幫助認知科學家重新審視人類語言處理的機制，以及如何在人工智能中模擬這些機制。

6. 對編程語言設計的啟示

維特根斯坦的名言“語言的邊界就是世界的邊界”也被應用于編程語言的設計中。如果編程語言能夠更簡潔、直觀地表達程序員的意圖，程序員的思維就能更加聚焦于問題的核心，從而提高編程效率。這一觀點對編程語言的設計和優化提供了哲學基礎。

概括而言，當前風風火火的大語言模型AI僅僅是初步實現了維特根斯坦《邏輯哲學論》中提出的語言與世界的映射關系，而對于他在《哲學研究》中提出的語言游戲理論和語義的語境化要求還存在顯著差距。無論如何，維特根斯坦的思想不僅對語言模型的發展起到了關鍵作用，還在符號AI、自然語言處理、人工智能意識、人機交互、認知科學和編程語言設計等多個領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