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夏的手抓羊肉，嫩得不像話。那肉塊在盤中躺著，白里透紅，像是剛從羊身上割下來的活肉，還帶著體溫似的。筷子一碰，便顫巍巍地抖動，顯出十二分的嬌嫩來。

食客們照例是要蘸椒鹽就蒜瓣的。椒鹽盛在小碟里，白鹽粒間雜著黑胡椒末，頗像沙漠里的星斗。蒜瓣則剝得干凈，排作一列，白生生的，使人想起月牙泉邊的沙丘。這般搭配，原是極好的。鹽粒在舌尖上炸開，先是咸，繼而辣，末了竟有些甜味；蒜瓣則橫沖直撞，辣得人眼淚直流，卻又欲罷不能。

然而我見過一位老者，獨不蘸椒鹽，也不就蒜瓣。他只將那羊肉原味送入口中，細細咀嚼，眼睛半閉著，仿佛在聆聽什么。旁人笑他不懂吃法，他亦不辯，吃完便走。后來聽說，他是牧羊人出身，吃過三十年的羊肉，早已不需要佐料來提味了。

酸奶上結著一層皮，黃黃的，皺皺的，像老婦人的臉。年輕人多不愛吃這層皮，嫌它太"老"，總要揭開它，舀下面的嫩肉。但老食客卻專挑這層皮吃，說是精華所在。我曾見兩個少年為此爭執，一個說皮好，一個說肉好，爭得面紅耳赤，幾乎要打起來。店家過來調解，笑道："皮也好，肉也好，橫豎都是要進肚子的。"兩少年聽了，倒也笑了，各自埋頭吃自己的。

羊肉鋪子里常有蒼蠅。這些黑點似的小東西，在肉塊上爬來爬去，時而飛起，時而落下。店家揮著毛巾驅趕，卻總也趕不盡。食客們倒也不甚在意，照舊吃得歡。有一回，一個外地人見了蒼蠅，大驚小怪，嚷著要退錢。店家也不惱，只道："您看這蒼蠅，專挑好肉落，比美食家還靈呢。"眾人聽了哄笑，那外地人訕訕的，竟也坐下來繼續吃了。

黃昏時分，鋪子里的客人漸漸少了。伙計們開始收拾桌椅，將剩下的羊肉收回冰柜。一只瘦狗在門口徘徊，眼睛盯著地上的骨頭。店家扔給它一塊帶肉的骨頭，它卻不急著吃，先嗅了嗅，又舔了舔，這才慢條斯理地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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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狗比人還會吃。"店家說。

我走出鋪子，嘴里還留著羊肉的余香。街上的燈次第亮起，照著行人匆匆的影子。忽然想起那牧羊人的話："羊吃的是草，擠的是奶，最后連肉也給了人。人給了羊什么呢？"

不過是些椒鹽和蒜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