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新華字典》,一句“孩子小,成了累贅”,在網絡上掀起軒然大波。有人憤懣指責,有人理性辯護,商務印書館則回應這僅是“客觀反映社會現象”。
作為一位以文字為生的寫作者,我覺得,字典收錄了這樣一句看似平常卻又刺眼的例句,引發大家的爭議,背后折射出的是當代社會對語言、文化與價值觀念的深層焦慮。
語言從來不是冷冰冰的符號系統,而是承載著特定文化價值觀的活體。《新華字典》自1953年首版以來,已修訂至第12版,印行超過6億冊,堪稱中國人的“文化基因庫”。它記錄著漢語的變遷,也潛移默化地塑造著幾代人的思維方式。
當“孩子小,成了累贅”這樣的例句被收錄,無論編纂者如何強調其“客觀性”,都無法否認它在無形中為某種觀念提供了合法性背書。語言學家韓禮德曾說:“每一次語言選擇都是一次意識形態選擇。”
所以,字典編纂看似中立,實則暗含價值判斷。也就是說,哪些詞該收,哪些例句能用,其實都反映了特定時代的集體意識。
“孩子是累贅”這樣的表述之所以刺痛人心,是因為它觸碰了當代社會最敏感的神經:生育焦慮與代際關系。
在佛山這座制造業重鎮,我親眼目睹無數年輕父母在事業與育兒間艱難平衡。高昂的教育成本、稀缺的陪伴時間、沉重的職場壓力,確實讓一些人在疲憊不堪時會感嘆“孩子成了負擔”。
但將這種私人情緒上升為字典中的范例,是把個體的無力感轉化為社會共識。
而且,這種表述可能會強化“生育是個人選擇而非社會責任”的觀念,進一步加劇少子化趨勢。
由此可見,當字典這樣的權威文本都暗示養育孩子是一種“累贅”,我們又如何期待社會能夠形成健康的生育文化?
面對爭議,商務印書館表示“只是客觀反映社會現象”,這種辯解其實是暴露了文化傳播者的責任缺失。字典不同于學術論文,它的讀者包括正在形成世界觀的中小學生。一個例句的選擇,有可能影響到孩子對家庭價值的認知。
作為文化產品的生產者,不能以“客觀記錄”為由推卸價值引導的責任。法國思想家布爾迪厄曾說過:“文化產品的生產場域總是權力關系的投射。”因此,字典編纂者應當意識到自身工作的文化政治意義,在記錄語言現象的同時,也要考慮其社會影響。負面例句并非不能收錄,但需要更審慎的語境設置和價值平衡。
網絡大V胡錫進也參與了這場討論,他認為新華字典對“累”字的舉例確實不妥,建議下一版換一個。但他也表示,扣“公開仇視兒童”的帽子,這種上綱上線的風氣不好,不應提倡。
老胡的回答果然八面玲瓏,我倒是覺得,我們既不必如胡錫進所言“上綱上線”,也不能簡單以“符合辭書標準”為由回避問題。
真正的解決之道,在于建立更加開放、多元的字典編纂機制。可以借鑒國外優秀辭書的經驗,在保留必要負面詞匯的同時,通過例句對比、用法說明等方式,為讀者提供更全面的理解視角。例如,“累贅”一詞可以同時呈現“老人病重,覺得自己成了累贅”和“雖行動不便,家人從不視他為累贅”兩種例句,既記錄語言現實,又引導積極價值。
從佛山老城的騎樓到新城的摩天大樓,我在這座城市見證了無數家庭的故事,孩子從來不應是“累贅”,而是生命的延續、希望的象征。字典作為文化的守門人,理應在記錄語言的同時,守護那些支撐我們文明延續的基本價值。
希望下一版《新華字典》修訂時,編纂者可以找到更溫暖的方式表達養育的艱辛,讓這本陪伴中國人七十多年的“無聲老師”,繼續傳遞語言之美、人性之善。
更希望,字典不僅可以告訴我們詞語“是什么”,更可以教導我們世界“應該怎樣”。
(轉自心善若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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