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看看這群孩子,是夏清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不知不覺就從青絲看到了白發。時光回溯至1988年,23歲的夏清第一次走進這間兒科病房時,桌子上只有一副聽診器、幾瓶常用藥,空蕩蕩的病床間回蕩著患兒微弱的啼哭。那時,他常常要攥緊顫抖的雙手,才能忍住面對死亡時的無力感。
三十七年過去,那個面對瀕死患兒手足無措的年輕醫生,如今已成為用雙臂托起無數新生命的“夏爺爺”,在這片雪域高原,為萬千兒童筑起一道堅實的生命防線。
四川省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人民醫院兒科主任夏清(右)和同事討論病例。受訪者供圖
從“怕醫生”到“好醫生”
“又是一個膿毒血癥患兒,拖得重了才到醫院,縣里做了緊急處理,然后送咱們這兒了。”聽著年輕醫生的匯報,夏清的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夏清介紹,“這個病是由感染引發的全身炎癥反應綜合征,可導致多器官功能障礙,需及時治療。過去因為家長不了解,再加上路途遙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患兒離開。”
“這個病要攻克循環的管理、呼吸的管理,還要做內循環的調整,我們也是土辦法和洋辦法一起上,最終才摸索出了如今這一套治療規范,現在救治效果比以前好太多了。”聊起兒科的進展,夏清也不再緊繃。
作為當地遠近聞名的兒科專家,醫院里認識他的人很多,每走幾步就會聽到一聲“夏醫生”,夏清總是禮貌點點頭。他話不算太多,皺起眉頭時略顯嚴厲,但人人都知道他是個難得一見的好大夫。
“當大夫挺好。”夏清回憶,高考時,他是四川省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金川縣的狀元,志愿表上填的是地質、石油,醫學只是隨手勾選。命運卻將他推向了這條路——重慶醫科大學臨床兒科系的錄取通知書,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
1988年的夏天,23歲的夏清站在阿壩州人民醫院的兒科病房前,手中的聽診器仿佛有千鈞重。這個從小害怕到醫院縫針的男孩,如今竟成了一名醫生。
“醫學是幫助別人的事業。”這句話讓他燃起了對醫學的興趣,從成績倒數飛躍至名列前茅。畢業后,他來到阿壩州,面對的是剛成立3年、僅有3名醫生的兒科。
病房簡陋,設備稀缺,新生兒死亡率高達35%。值夜班時,遇到父母懷抱奄奄一息的孩子沖進診室,年輕的夏清常常束手無策。“那種無力感,像刀子一樣扎心。”
1989年的深夜,一個11歲的藏族女孩被送來時已嘴唇發紺,腳部浮腫。沒有血氧儀,夏清和同事們只能翻閱著借來的一本《實用兒科學》,按心衰緊急處理。吸氧、鎮靜,注射強心針、利尿劑……一套搶救措施下來,女孩的呼吸逐漸平穩。
“那是我第一次獨自救回重癥患兒。”夏清說,那次經歷讓他明白,醫學是一個從理論轉化實踐的過程,必須接觸大量的病例才能累積經驗。而越是邊遠的山區,越缺經驗豐富的醫生。
面對一張張稚嫩的小臉,夏清決定,當地醫療條件有限,那就去學、去改變。
阿壩州人民醫院兒科新生兒病房。受訪者供圖
“邊遠地區的疾病并不邊遠”
阿壩州的冬天,寒風能穿透厚厚的藏袍。比氣候更嚴峻的,是醫療的“荒原”。
1998年,夏清成了兒科主任,那時加上他,科室一共只有4名醫生。“很多人為了更好的發展,選擇了走出去,但我覺得外面的醫生那么多,不缺我這一個。”
“我還在重慶醫科大學讀書的時候,學校廣場上開了一場宣講會,請來了畢業后到新疆去的一個醫生。他說了一句話,我到現在都記得很清楚:‘邊遠地區的疾病并不邊遠。’”回憶起這段經歷,夏清害羞地笑了,“我覺得醫生在邊遠地區能發揮更大的作用,就這樣留了下來。”
接下來的十余年中,夏清從未有一刻松懈,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放在了科室的發展上。在他和科室同事的不懈努力下,2012年,兒科建立新生兒病房,由普通病房改建而來,當時只有5張病床、1臺暖箱。
“兒科的發展,是科室里所有人的眾志成城。”夏清回憶,那個時候,他們經常熬紅雙眼走出病房,但一看到病房外家長充滿期待的眼光,沒有任何一個人叫苦喊累,大家都想做得再多一點,再好一點。“有了病房還不夠,醫療設備、急救技術這些都得跟上。”
阿壩州位于四川省西北部,平均海拔超過3000米。20多年前,轉運危重患兒到成都,需顛簸兩三天山路。“很多孩子沒能撐到,在救護車上就沒了。”回想起那些轉運途中停了呼吸的小孩,夏清聲音低沉,痛苦令他下定了決心:“要把新生兒急救作為科室發展的重點方向。”
2008年開始,在醫院大力培養人才的背景下,夏清引領團隊積極求學,從華西醫院到北京協和,筆記攢了一摞又一摞。“我們的底子薄、基礎差,去進修的時候起初也忐忑,但聽說了我們的情況,華西醫院的專家們幾乎是傾囊相授,后來還派了專家來到實地幫扶。”
2014年,為建設四川省民族地區重點專科,阿壩州人民醫院兒科添置了呼吸機、監護儀等一批新設備,發展迎來新的飛躍。
“最近幾年,愿意留下來的人越來越多了,設備有了、技術跟上了、人也更有心氣了。”夏清說,在全科室醫護“熬更守夜”的努力下,改變已然發生——新生兒病房擴至20張床位,有創呼吸機、無創呼吸機、血氣監護儀、多功能暖箱等高級生命支持設備陸續到位。
有了硬件支持,救治效果顯著提升。數字見證奇跡:如今,阿壩州新生兒死亡率從35%降至不到千分之三,早產兒救治成功率接近全省水平。
阿壩州人民醫院兒科主任夏清(左三)在阿壩州人民醫院兒科新生兒重癥監護室查房。受訪者供圖
家喻戶曉的“夏爺爺”
“夏醫生,您還記得我嗎?”
幾年前,在兒科病房外,一個二十多歲的藏族小伙一把拉住了正在查房的夏清,紅撲撲的臉上滿是激動。夏清一時有些恍惚,沒想起眼前的小伙是誰。
“六七歲的時候我得了化膿性腦膜炎,還是您給我做的腰穿,才救了我一條命。”小伙越說越感慨,遲遲沒有松開夏清的手。
看著眼前壯實的小伙,夏清心里也是感觸頗深,“他一說我就記起來了,這個技術不難,是醫生的基本功,但是當地家長對這種治療方式很抗拒,我們花了很長時間溝通,最后他的父母才同意。”
“我現在一點事都沒了,就在咱們市里上班。”聽著小伙敘述著自己的生活近況,夏清不自覺地就舒展了眉頭,“您還不知道吧?我都當爸爸了,我愛人當時早產,也是在咱們醫院救治的。夏醫生,您是我們一家的救命恩人!”
37年光陰,曾經的青年醫生已鬢角染霜,夏清成了無數當地孩子的“夏爺爺”。
“醫學的進步,是一代代人的接力。”夏清常對年輕醫生說。他嚴格查房,即興提問,逼著他們深夜查資料;又親手示范氣管插管、搭建新生兒急救轉運團隊;帶隊跑遍全州13個縣,組織培訓基層醫生。如今,他仍堅持每年夏天下鄉,向藏族同胞講解母乳喂養的重要性,在牧場上臨時搭建的帳篷里診治結核病患兒。
采訪中,夏清數次表示,“我只是做了一個醫生應該做的事情,兒科的今天,離不開華西等醫院的幫扶、離不開醫院領導的扶持、更離不開兒科同仁的堅守。”
2014年,在醫院的大力支持下,阿壩州兒科質控中心成立。夏清也在努力推動各縣兒科獨立分科。在他的堅持下,阿壩州很多縣都有了獨立兒科,新生兒急救網絡覆蓋高原。
傍晚的高原,夕陽為雪山鍍上金邊。夏清站在窗前,望著遠處。“我們和頂尖醫院仍有差距,但至少現在的孩子不用經歷我們當年的無奈。”他的白大褂被風吹起,在海拔3000米處無聲飄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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