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人大多受影視作品的影響,以為古代城池基本都是磚石結構,其實不然。中國古代城池多為夯筑而成的土城,從史前的連云港藤花落古城到鄭州商城,再到洛陽東周王城、楚國紀南城(在今湖北荊州)、燕下都(在今河北易縣),東到金上京會寧府城(在今黑龍江省阿城市),西到新疆吐魯番的高昌故城,多數城池均為土城。后來才有磚包皮的磚城,真正進入磚城時代要到明代以后,連元大都都是土城,遇到下雨天,還要用席子蓋住城頭以防雨水沖壞。
位于丸都山城外的高句麗古墓博物館,是世界上最大的高句麗古墓博物館,它是洞溝古墓群山城下墓區的一部分。
受中原文化影響,長白山區自周秦以來一直采用夯筑方式營造土城,西漢初年構筑的通化漢長城烽燧體系中,南臺子古城和赤柏松山城都是土城,通化縣境內還發現了若干座小型土城,是否屬于漢長城體系尚不得而知,但其年代距今已在2000年以上。
但是,西漢末年還顯得十分偏僻的鴨綠江中游地區,已經出現了石城,最典型的三座石城分別為遼寧桓仁的五女山城和吉林集安的國內城、丸都山城。2004年,它們作為中國高句麗王城、王陵及貴族墓葬的組成部分,在蘇州召開的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委員會第28次會議上列入世界遺產名錄。世界遺產委員會對該項目的評價是:高句麗王城、王陵及貴族墓葬體現了人類創造和智慧的杰作;作為歷史早期建造的都城和墓葬,它反映了漢民族對其他民族文化的影響以及風格獨特的壁畫藝術;它也體現了已經消失的高句麗文明;高句麗王朝利用石塊、泥土等材料建筑的都城,對后來產生了深遠影響;它展現了人類的創造與大自然的完美結合。
這張照片攝于1932年6月8日輯安淪陷以后,反映了民國時期修葺后的國內城東門(當時稱輯文門)及城墻面貌,故址在今集安市勝利路與黎明街交匯處略偏西。
作為高句麗第一王城的五女山城,其地位當然不容忽視,但它超出了本文要講述的范圍。作為高句麗第二王城的國內城及其軍事守備城丸都山城,堪稱高句麗王城建筑的典范之作。
漢元帝建昭二年(公元前37年),夫余王子朱蒙為逃避政治迫害,率領親信從北方南下來到卒本川(今遼寧桓仁),建立了卒本夫余政權。這個小小的政權起初依附于漢玄菟郡,后來勢力擴張,占據了玄菟郡高句麗縣,便改國號為高句麗,史稱朱蒙為東明圣王。漢平帝元始二年(高句麗琉璃明王二十一年、公元2年)三月,高句麗第二代國王琉璃明王類利在王城郊外殺豬祭祀,不料那頭豬野性很大,竟然跑了。掌牲官薛支便一路追趕到國內(今集安市區)才抓住它,隨后薛支向國王報告:“臣逐豕至國內尉那巖,見其山水深險,地宜五谷,又多麋鹿魚鱉之產,王若移都,則不唯民利之無窮,又可免兵革之患也。”(《三國史記卷第十三·高句麗本紀第一》)意思就是說今天的集安市區一帶物產豐盈,軍事上也好防御。于是國王在當年九月前往國內視察,“二十二年冬十月,王遷都于國內,筑尉那巖城”,這里的尉那巖城就是后來的丸都山城,距今已經2000多年了。
國內城西墻排水涵洞。
遷都于國內,沒有修筑國內城,反而修筑了丸都山城,這是什么道理呢?上世紀70年代中期,集安考古工作者局部解剖國內城墻體,發現石墻中還包含著一座土筑城垣,從土城中出土了石刀、石斧等文物,其修建年代當在高句麗建國之前,極有可能是漢玄菟郡的某個縣城。但有的學者持反對意見,本溪市博物館原館長梁志龍先生就曾對筆者說:“國內城下怎么可能有土城呢?別說是西漢的縣城,就連玄菟郡的郡城也沒有這么大呀!”這是學術問題,姑存爭議。
比西漢玄菟郡城還大的國內城有多大呢?近年來考古工作者已經基本認定位于今天遼寧省新賓滿族自治縣永陵鎮的永陵南城址就是漢昭帝始元五年(前82年)玄菟郡內遷后的治所高句麗縣,這座古城北墻已全毀,根據現存遺跡推測其周長不少于630米,但無論如何也不會超過1000米。國內城略呈正方形,歷年來測繪數據不一,周長在2686米至2741米間,也就是說邊長平均不到700米,當地人很形象地說:“手里拿把瓜子,從這頭嗑到那頭。”按今天的標準看來當然是小得可憐,可在2000年前,這可算是東北的大城市了。
金富軾《三國史記·高句麗本紀》中關于琉璃明王遷都國內的記載。
國內城歷史上經過多次修葺,最近一次大規模修葺是在1921年。
今天的集安在清光緒二十八年(公元1902年)設治,當時稱輯安,老嶺以南舊屬懷仁縣(今遼寧桓仁),老嶺以北原屬通化縣。設治后,國內城成為輯安縣城,由于城墻年久失修,人員可以隨意出入。1918年7月的一天,土匪“長江好”百余人在拂曉時分潛入城內,先后攻破警察所和縣公署,縣知事裴煥星險些遇難,當地軍警一直戰斗到上午9點半才擊退土匪,半個縣城被土匪搶劫焚燒。這年,輯安縣公署向奉天省政府請求撥款重修城墻,奉天省政府撥款5000元,征集當地民夫1000人,經過5個多月的施工,“將古年頹塌之石頭城墻,按舊有基址,將石頭重新砌立”(民國二十年版《輯安縣志》)。當時設有東、南、西三門,分別稱為經武門、襟江門、浚文門,1931年又將東門改稱輯文門,西門改稱安武門。1947年,國內城上層建筑被拆除,當地居民后來在墻體上做起了文章,有在城墻上蓋房子(可免建地基)的,有用城墻當山墻蓋房子的,有利用城基墻面挖菜窖的。直到2003年,這些雜亂的建筑才被拆除,國內城才較為完整地展現在人們眼前。
國內城是一座平原城,其規劃設計頗為巧妙,城南有鴨綠江,西有通溝河,東、北兩側則掘通溝河水形成一道護城河,河水流入鴨綠江。如今護城河早已變成了街道和樓房。
1913年日本考古學家鳥居龍藏拍攝一張照片局部,國內城北墻頹塌之狀清晰可見。
現在能確認全城有14座馬面(馬面是凸出城墻修筑的小平臺,可以從側面殺傷敵人),東南、西南、西北三處轉角筑有角樓。1914年出版的日本《考古學雜志》第五卷第三號中,刊登了關野貞的《滿洲輯安縣和平壤附近的高句麗時代的遺跡》,關野貞稱當時有5座城門,另有一座已封堵的城門。但后來發現的城門數量、位置卻與關野貞所記錄的差異很大,2000年~2003年間的考古試掘又發現了北墻西門。高句麗時代到底有多少座城門,還有待于未來的新發現。
城門多固然是大城市的象征,但從軍事守備的角度來說,城門多是守軍的噩夢。歷史上,國內城多次經歷戰火,東漢末年遼東太守公孫康、三國時曹魏幽州刺史毌丘儉、十六國時期前燕慕容皝都曾出兵討伐高句麗并攻破國內城。這樣的平原城雖然適宜行政與生活,但真正有事時,高句麗的倚靠是其軍事守備城──丸都山城。
(參考資料:張馭寰《中國城池史》,北京,中國友誼出版公司,2015年9月第2版;楊秀敏《筑城史話》,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10年10月第1版;滕建華《戰略文化與軍事筑城》,沈陽,白山出版社,2007年11月第1版;中國人民解放軍工程兵學院研究室《中國古代筑城述要》,1985年1月;通化師范學院高句麗研究院、集安市文物局、集安市博物館《中國高句麗王城王陵及貴族墓葬》,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8年5月第1版;金富軾《三國史記》,金居斗慶州刻本;林至德、耿鐵華、傅佳欣、張雪巖、孫仁杰《集安縣文物志》,吉林省文物志編委會,1983年12月;遼寧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永陵南城址發掘報告》,北京,文物出版社,2017年;張載垣《輯安縣志》,民國二十年;關野貞《滿洲輯安縣和平壤附近的高句麗時代的遺跡》,日本《考古學雜志》第5卷第3號,1914年;吉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集安市博物館《國內城──2000~2003年集安國內城與民主遺址試掘報告》,北京,文物出版社,2004年6月第1版;集安縣文物保管所《集安高句麗國內城址的調查與試掘》,《文物》,1984年第1期;董峰《國內城中新發現的遺跡和遺物》,《高句麗研究文集》,延吉,延邊大學出版社,1993年;吉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集安市文物保管所《吉林集安高句麗國內城馬面址清理簡報》,《北方文物》,2003年第3期;陳壽《三國志》,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12月第1版;房玄齡《晉書》,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11月第1版;王綿厚《高句麗古城研究》,北京,文物出版社,2002年12月第1版;張萍、劉興林、梁志龍《桓仁滿族自治縣文物志》,桓仁滿族自治縣文物志編纂委員會,1990年;對本溪市博物館原館長梁志龍的采訪)
記者:宋曉林
主審 | 王遠洋 審核 | 李蘊涵 編輯 | 劉佳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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