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市生活垃圾管理條例》實施滿6年了。多年努力換來更綠色、更環保、更可持續發展的理念在上海深入人心,也吸引了全國各地相關領域的專業人士前來學習交流。
上海垃圾分類有哪些階段性成果值得引以為傲并持續深化?哪些方面需要繼續努力、攻堅克難?
愛芬環保聯合創始人郝利瓊與記者分享了她對上述話題的觀察與思考。
社區主導是關鍵
上觀新聞:愛芬環保是一家專注于推動社區垃圾分類的社會組織。十余年來,你們在實操中形成的一系列經驗、方法,得到了政府相關部門的認可。近兩年,你們還推出了“加分計劃”,帶領外省市同行走訪上海社區垃圾分類現場,推動相關經驗的分享與討論。在此過程中,外省市同行問得最多的問題是什么?
郝利瓊:他們問得最多的問題是:在上海,最早扎實推進垃圾分類的小區已堅持了十多年,至今依然如常運行,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也就是說,基于實踐經歷,他們已經意識到,垃圾分類的最大考驗來自能否堅持,若想十年如一日地堅持下來,靠一時的動員和熱情是不夠的。
面對他們的好奇和疑惑,我們覺得最好的回答就是邀請他們實地走訪一番,親眼觀察上海的市民是否真的在認真、持續地分類。
在最近的一次走訪中,參加“加分計劃”的外地同行早上6點就自行在賓館附近的小區溜達,在垃圾房附近悄悄觀察。他們不敢相信的是,在所到的小區里,每天真的有那么多人在認真地做垃圾分類這件事,白天黑夜任何一個時段都未曾懈怠。
日前,“環保重用日”系列活動以人們喜聞樂見的市集形式登陸上海、廣州等地。許多消費者第一次體驗到了重新使用日常物品帶來的美好與創意。
上觀新聞:能實現這一狀態,背后有什么經驗可以分享?
郝利瓊:我認為最重要的一點是各方找準定位,做好各自本分。垃圾分類本質上是社區的事,如果能夠以社區為單位形成“社區主導型”分類模式,大多數情況下就能把垃圾分類這件事堅持得不錯。
首先,垃圾分類一定不是一個倚賴外部組織單打獨斗推動的項目。其次,垃圾分類必須由社區內部的人(涵蓋居委、物業、業委會、志愿者)牽頭討論、規劃、執行、持續調整。大部分情況下,垃圾分類是一項全社區的公共事務,是和整個社區的運行機制融為一體的。垃圾分類與整個社區的運行機制融合得越充分,就越有可能成為一種自然而然的居民集體行動。
在這個過程中,來自外部的組織(如政府、社會組織、第三方企業等)的角色也很重要,但他們是支持者、助力者,真正的主力始終是社區和居民。支持者、助力者可以帶來信心、方法論、資源和技術,可以陪伴居民一起把垃圾分類這件事做得更細致、更完善、更易轉變為日常習慣,但決不能取代社區和居民發揮主體性角色。
主力始終是社區自己,是天天生活在這里的居民、物業、社區工作者。他們才是垃圾分類真正的責任人和執行者。
“環保重用日”活動現場,由新創環保品牌帶來的“全紙”裝扮攤位吸引了眾多觀眾的目光。
以小事帶動大局
上觀新聞:作為“加分計劃”實地走訪的重要組成部分,你們還帶外地同行走訪了上海一些在社區營造方面做得不錯的標桿。類似的安排想傳遞怎樣的工作理念和方法?
郝利瓊:在我們與外省市同行交流的過程中,他們問得第二多的問題是:垃圾分類的推動會不會給社區、物業帶來很大的執行壓力?
確實,在初期的磨合期中,社區、物業大都會面臨巨大的執行壓力。居民抱怨、工作量增加、流程不順,社區、物業是頂著壓力闖的第一道關。但在我們接觸的案例中,只要大家愿意先把這件事作為一個階段性重點來做,真正把心沉下去,保持耐心,一件一件事情落實下去,不多久就會發現垃圾分類工作流程的理順,還能反過來帶動整個社區其他日常工作的改進和協同。
我們在多個小區見證過很有智慧的社區工作者,把垃圾分類轉化為一個“引擎”般的存在,借著這件事,社區內部積壓已久的樓道堆物、公共空間亂停車、物業費收費難等老大難問題都得到了意想不到的解決。
當居民們通過垃圾分類這件事看到社區工作者真的在做事、在用心地做事時,他們齊心協力配合各項社區工作的積極性也明顯提升了。
幾年堅持下來,社區工作者的群眾基礎更好了,遇事與居民、物業有商有量、攜手共進,居民、物業之間的溝通更順暢了,更懂得基于換位思考來尋找解決問題的辦法,很多難題迎刃而解。
這個過程本質上完成了一場社區生活方式的變革。這場變革的“生命線”正是每一個居民、每一個物業工作人員、每一個社區組織者以及工作者的共同參與。
愛芬環保把洗衣液零拷活動帶到了“環保重用日”市集上,現場參與互動即可用自帶容器帶走洗衣液。
上觀新聞:在國外垃圾分類做得較好的城市、地區,垃圾分類大都靠有效的機制、體制、市場參與來推動。其中,垃圾付費不失為一種靠法律強制驅動、規范垃圾分類行為、促進垃圾從源頭上減量的有效手段。關于這點,您可以多談談嗎?
郝利瓊:是的。垃圾分類要算經濟賬,通過政府高投入來推進垃圾分類并非長久之計。
幾個月前,一些深入垃圾議題探研多年的社會組織伙伴在專題討論中表示,一些地方垃圾分類推動不下去最根本的原因是:居民認為扔垃圾不要錢,想扔多少扔多少,分類沒有好處,不分類沒有壞處。我國很多城市沒有垃圾收費制度,或者即便有收費,價格也過于低廉,完全無法覆蓋垃圾清運處理的基礎成本。
要想突破上述困境,國外比較常用的“垃圾隨袋征收”制度值得研究。在類似的制度設計中,居民的家庭垃圾一般需要分成廚余垃圾、可回收物和其他垃圾。廚余垃圾和可回收物可以用自己的袋子或容器裝,然后進行投遞。由于這些垃圾可以回收和變廢為寶,所以政府采取了免費收取的政策。除此之外的其他垃圾則需要在投遞前裝入指定的專用垃圾袋。一個袋子的價格大約在人民幣5角到2元之間,相當于居民需要為這些垃圾的處理支付的費用。
有了這樣的機制,居民分類的動力就很強了。基于理性決策,居民一定會遵循相關的規范,把所有的廚余垃圾和可回收物單獨投放,與此同時,盡量減少其他垃圾的總量,減少付費垃圾袋的使用。
在條件更成熟時,我們希望類似的機制、體制也能在我們身邊得到試點,助力垃圾分類筑牢根基。
位于青浦區清河灣佳苑小區的“滬尚回收”惠民服務點助力居民重新認識可回收垃圾的價值。居民可根據可回收物的具體種類和循環利用需要,提升分類的精細化水平。 解放日報資料圖片
垃圾減量的難點和希望
上觀新聞:在上海市民中間更有效地推進垃圾的源頭減量,您有何建議?
郝利瓊:有效的推進舉措至少可以包括:持續跟蹤研究上海市民生活垃圾的構成及其分類處理成本;持續跟蹤研究垃圾離開小區以后的“全生命過程”,思考使其更高效地流向可循環利用的辦法;持續引導市民形成綠色環保的生活理念,鼓勵青年一代在綠色環保領域持續挖掘可能的創新創業機會。
有數據顯示,在當下上海的垃圾構成中,塑料占比達44%。在垃圾焚燒產生的碳排放中,塑料的貢獻率達97.6%,是最大的碳排放源。這里所說的塑料,有相當一部分來自每個上海市民日常生活中“貢獻”出來的一次性包裝物等低值塑料。
自從看到類似的數據,我個人受到的觸動是蠻大的,啟發我在日常生活中做更細致的分類,先把低值塑料分出來、收集起來,然后想辦法把它們送到有效的回收端。
上觀新聞:您強調了要“想辦法”,說明低值可回收物的分類、回收流程還不是特別順暢,相關流程的實現尚未進入足夠便利的狀態。
郝利瓊:一開始,我會把家里收集起來的低值塑料清洗、整理、歸并,打包好送到我們小區負責打理垃圾箱房的保潔員那兒。有那么幾次,總感覺保潔員收到了這些東西后有些為難,猶豫片刻后還是把它們放到干垃圾里面去了。后來我明白保潔員之所以這樣處理,是因為這些塑料制品的價值確實太“低”了,以至于沒有專門的回收端口愿意接收。
好消息是滬尚回收在全市范圍的小區內布設了點位,回收物涵蓋了舊衣物、塑料制品等低值物品。我們小區也設了點。我自己在家產生的一次性包裝盒、舊衣物、零碎紙張等都可以進行投遞,并能得到相應的小額現金回饋。一個困擾我已久的難題終于破解了,我非常開心。
這道難題的破解價值在于:低值回收物的價值終于被看到,而有了滬尚回收等企業的重視和兜底,它們將有望得到更好的處理和重復利用。
上觀新聞:前不久,愛芬環保參與了國內首個聚焦“重復利用”的跨區域公益項目“環保重用日(市集)”,還把2018年開始在社區推動的洗衣液零拷活動帶到了現場。
郝利瓊:沒錯,在“環保重用日(市集)”現場,云集了類似愛芬環保這樣的社會組織和年輕創業者,有志于向公眾傳遞“減量”“重復使用”“回收利用”的綠色生活理念。
活動現場的參與者們熱情高漲,這讓我們看到:隨著減塑、少浪費甚至零浪費等環保消費新概念的興起,隨著“散打”“零拷”商店、回收各種可循環利用配件的商店在各個城市出現,消費者的消費觀、生活觀正在發生潛移默化的改變;綠色環保、垃圾減量不僅不會降低經濟活力,反而會帶來社會創新,推動新經濟形態的萌發,孕育青年一代新的事業發展機會。
如果我們可以將垃圾分類事業的推進與上述新機會結合起來,不僅可以深化人們的環保意識,更預示著人們共同邁向更美好、更健康、更綠色生活的新道路。
原標題:《上海垃圾分類實施滿六年:“成習慣”后如何更上一層樓?》
欄目主編:龔丹韻
文中除特別標注外,均受訪者供圖。
來源:作者:解放日報 柳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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