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時,檐角懸冰已滲出第一滴水。那滴落聲驚醒了窗臺上沉睡的凍梨,果皮綻開的細紋里,滲出蜂蜜般粘稠的甜。巷口賣蒸糕的老漢掀開籠屜,白茫茫的熱氣撲向半空,竟纏住幾縷游蕩的東風,織成半透明的繭。
護城河的冰層裂得極有章法。裂紋自橋墩向四野輻射,宛如素宣上洇開的篆字。擺渡人用長篙戳破薄冰,碎玉飛濺處,竟游出一尾胭脂魚,鱗片折射的微光驚動了垂釣者竹簍里的春眠。
茶館的紫砂壺格外躁動。滾水沖開碧螺春的剎那,蜷縮的葉芽舒展如綠袖蹁躚,茶客們都說聽見了蠶食桑葉的沙沙聲。穿藍布衫的說書人摘下毛絨耳罩,喉結滾動處,吐出的不再是《封神演義》,而是帶著青草氣的《月令七十二候》。
古巷墻根的苔蘚開始改換盟約。昨日還是鐵銹色的蒼苔,今晨竟在磚縫里沁出孔雀綠的釉光。老裁縫踩著咯吱作響的樓梯,將一匹匹茜素紅的綢緞晾上曬臺,那些垂落的霞光驚飛了瓦當間的麻雀,卻引來穿云而過的紙鳶。
最是西街染坊有趣。靛青染缸里浮著冰碴,老板娘用棗木棍攪動春水,波紋蕩開時,整條街都浸在流動的藍里。晾曬的布匹獵獵作響,恍若千帆鼓滿東風,載著褪色的年俗航向三月的碼頭。
暮色染紅戲臺飛檐時,盲琴師調緊了絲弦。他枯槁的指尖掠過琴軫,揉出的泛音竟催開了后臺的臘梅。花影落在旦角的水袖上,變成游動的金魚,鼓師見狀猛擊檀板,震得梁間陳年的塵埃都跳起胡旋舞。
更夫敲響戌時的梆子,燈籠接二連三亮起來。光影漫過石橋,驚見柳條蘸著河水書寫狂草,字跡被錦鯉銜去,化作鱗片上的朱砂痣。打烊的醬園里,百口陶甕同時泛起輕響,像無數細小的春雷在釉下翻滾。
子夜城隍廟飄起細雨。值更人看見泥塑判官的筆尖凝出水珠,朱砂描畫的生死簿上,墨跡漸次暈染成桃花的形狀。而此刻我的硯臺呵出白氣,狼毫懸停處,分明聽見凍土下的蚯蚓在編排二十四番花信風的次序。
狼毫懸停處,分明聽見凍土下的蚯蚓在編排二十四番花信風的次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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