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房內，毛鴻賓、彭行密、陶桄幾人屏息凝神，不敢出聲打擾。大家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左宗棠。

只見左宗棠臉上的神情幾度變換：初時是凝重，繼而眉頭緊鎖，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仿佛有雷霆在醞釀。最后，所有的情緒都沉淀為一種磐石般的堅毅和決然。

顯而易見，左宗棠正在竭盡全力壓制內心的怒火。

他看完信，默默地將信紙仔細折好，重新放入信封，貼身收好。整個過程，沒有說一句話，但那無形的氣勢，已讓小小的僧房充滿了山雨欲來的壓迫感。

陶桄一直緊盯著左宗棠的臉色，見他看完信件，向前幾步，關切地問道：“岳父，究竟發生何事了？這信中所言，可是極為嚴重之事？”

左宗棠再也按耐不住了。他額頭上青筋暴起，從懷里掏出信件，猛地拍在桌上，憤然罵道：“這官文，平日里就心胸狹隘，睚眥必報。沒想到竟如此卑鄙無恥，在背后對我使出這般陰招。還有京師那幫糊涂蟲，聽聞幾句謠言，便如同被蠱惑了一般，信以為真，全然不顧事實真相，不分是非曲直，實在是可氣可恨。”

左宗棠

毛鴻賓見狀，知道胡林翼這封密信非同小可，說道：“季高先生，下官斗膽，冒昧請求瞻仰這封信，不知可好？”

“毛大人不用見外，請自便。”左宗棠逐漸平復心里的怒氣。

毛鴻賓連忙拿起桌上的信件，逐字逐句仔細讀罷，終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原來，胡林翼在信中告誡左宗棠，千萬不要前往京城。他已經從某些極為可靠的渠道探明情況，獲悉湖廣總督官文，正在朝廷內外積極活動，構陷一條條罪名，等左宗棠一到京城，當即抓捕歸案。屆時，左宗棠身陷囹圄，孤立無援，必然陷入萬劫不復的絕境。

胡林翼

此前，左宗棠以為自己從駱秉章幕府中辭去職務，“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這場風波就已經平息下來。沒想到樊燮和他背后的主使者官文，一定要對自己趕盡殺絕，那是半點活路都不留的。

信的末尾，胡林翼言辭懇切，誠摯地邀請左宗棠前往英山駐地相聚，共商應對之策。

毛鴻賓把信件放回到桌子上，思索片刻后，勸道：“季高先生，依下官愚見，如今形勢猶如暴風雨前的寧靜，表面看似平靜，實則暗藏洶涌，波譎云詭，實在太過兇險。您一定要冷靜下來，切不可因一時的氣憤而沖動行事。我覺得胡大人的提議值得考慮，英山之地眼下相對安全，您和令婿可以先前往那里暫避風頭，待事態稍緩，再從長計議應對之策。”

左宗棠眉頭緊皺，一言不發，在屋內不停地來回踱步。

過了許久，他停下腳步，目光望向遠方，緩緩開口道：“去英山，確實能解眼前之危，可這終究只是權宜之計，絕非長久之策。我左宗棠一生光明磊落，問心無愧，怎能因為懼怕這些宵小之徒的陰謀詭計，就選擇退縮？”

毛鴻賓走上前，語重心長地勸道：“季高先生，您心懷天下，壯志凌云，下官深深敬佩。然而，現實情況是敵暗我明，那些心懷不軌之人躲在暗處，虎視眈眈。您稍有不慎，便會落入他們精心設計的陷阱。胡大人請您前往英山詳談，必定有他的周全考量。或許您到了英山，與胡大人一同商議，能夠想出更為妥善、周全的應對之策。”

左宗棠猛地轉身，目光如炬。他重重地點了點頭，說道：“道臺大人，您所言極是，宗棠受教了。桄兒，今晚收拾好行李，明天我們一早就出發，啟程去英山。”

言罷，他大步走到窗邊，“咯吱”一聲，用力推開窗戶。不知什么時候，外面又開始下著鵝毛大雪。凜冽的寒風裹挾著雪花撲面而來，他卻渾然不覺，大口大口呼吸著窗外的新鮮空氣。

左宗棠不去京城了。這讓毛鴻賓如釋重負，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他再次拱手說道：“季高先生，廣德寺條件簡陋，您在此受苦了。下官即刻安排車馬，送先生入城至驛館安歇，一切用度，皆由道署支應。現下大雪封了碼頭，雇車乘船殊為不易，不如下官派人護送您前往英山。”

襄陽

左宗棠推辭道：“毛道臺好意，左某心領。然雪夜已深，此地雖然簡陋，亦可暫時棲居。明日雪霽，宗棠自有安排，不敢再勞煩道臺大人。道臺大人還是請回吧。”

“季高先生不必見外。您在駱大人幕府主持大局，維系一方安危，下官慕名已久，早有結交之意。今日有幸得見，請季高先生多少給個薄面，讓下官盡個地主之誼。不然，以后胡大人問起，怕是要責怪下官吝嗇小氣。”毛鴻賓微微一笑，一番話娓娓道來。

左宗棠見他誠意十足，盛情難卻，只好答應下來。

當夜，毛鴻賓設宴款待左宗棠和陶桄，彭行密等幾名幕僚作陪。寬敞的暖廳內，燈火輝煌，雕梁畫棟間彌漫著馥郁酒香。這與冰冷狹窄的偏殿僧房相比，猶如天壤之別。

毛鴻賓滿面笑容，抬手相迎：“左公、桄侄，一路勞頓，快請入座。” 左宗棠拱手回禮，與陶桄穩步走進，目光掃過滿桌佳肴，卻未露絲毫喜色。

三人分賓主落座。毛鴻賓率先舉起酒杯，說道：“今日能與季高先生相聚，實乃鴻賓之幸。先敬左公一杯，祝君往后諸事順遂、大展宏圖。”

左宗棠謝道：“多謝道臺大人，宗棠承情之至。”

說完，他舉杯一飲而盡。

他們一邊飲酒，一邊聊天。左宗棠詳細詢問了英山的情況。毛鴻賓和彭行密一一作答，并表示會安排可靠人手一路護送，將他們安全送到英山。

酒過三巡，氣氛顯得稍微寬松一些。他們開始聊一些比較輕松的話題。不過，窗外夜色深沉，陰云密布，仿佛預示著一場即將到來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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