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第二十三回“武松打虎”的故事里,在景陽岡的小酒館,有這樣一段描寫:“武松笑道:‘便真個有虎,老爺也不怕!’你道如何?原來那日他前后共吃了十八碗酒,卻是一碗接一碗,直吃得店家目瞪口呆。”
施耐庵筆下的武松,打虎前以十八碗“透瓶香”壯膽。很多讀者會被武松的酒量折服,卻鮮少有人追問:那酒碗有多大?那“透瓶香”究竟裝于何器?
據史料記載,宋代酒肆多用粗陶海碗,一碗約合今日200毫升。那按照這樣算,十八碗便是近四升的量。其實這般豪飲并非夸張,按照沈括在《夢溪筆談》的記載,宋酒度數并不高,估計與今天的啤酒或者米酒的度數差不多。
何況武松在“三碗不過岡”喝的就是當時的村酒,也就是低度濁酒——酒液渾濁如米漿,故需大口吞咽。
或許很多宋人都如武松那樣,動不動就十八海碗,但你肯定想不到,這十八海碗,其實還不到一瓶酒——當時的酒瓶真的很大。
宋朝盛酒的酒器,是宋人獨創的陶瓷瓶:小口、短頸、豐肩、瘦底,形若梅枝,腹大能容,一器可貯酒五至十斤。根據趙令畤在《侯鯖錄》中的記載,當時的官員互贈酒禮常以“五經”為名,實指五瓶酒——這源自宋代皇帝聽學士講經后賜宴的規矩,酒瓶因此得名“經瓶”。
因“經瓶”的瓶體修長,造型挺秀、俏麗,口徑之小僅與梅之瘦骨相稱,故明朝以后被稱為“梅瓶”。
據史料記載,北宋官窯所制梅瓶,釉色瑩潤如青玉,胎骨輕薄卻堅致,器身常繪寒梅傲雪或山水人物,暗合文人“外柔內剛”的志趣。更精妙的是酒瓶的物理設計——梅瓶小口短頸,傾斜時酒液呈細流,避免豪飲浪費;寬肩修腹的造型,則利用重心原理保持穩定。
梅瓶制作需經七十二道工序:取景德鎮高嶺土,拉坯成器,再以“匣缽仰燒法”入窯,窯火三日不熄。匠人將酒曲配方與詩詞歌賦同刻于坯胎,高溫下釉料流淌,字畫與瓷身渾然一體。據說當時景德鎮窯工甚至掌握“二次燒成”工藝:先高溫素燒,再低溫釉燒,使青白釉色如雨后晴空。
(定窯白釉刻劃纏枝牡丹紋梅瓶)
如今的故宮博物院藏有一件被譽為“宋瓷之魂”的白釉刻花梅瓶,高約40厘米,腹徑20厘米,可貯酒八斤,瓶身刻纏枝牡丹,線條流暢如酒液傾瀉。
這樣的大酒瓶,對文人來說,那是裝滿了風雅。蘇東坡謫居黃州時,曾用梅瓶溫酒。他將注子(執壺)置于注碗,熱水徐徐升溫,酒香隨蒸汽氤氳。他在《酒經》中寫道:“酒之甕盎,與人潔清。”他將釀酒比作修身,酒瓶便成了君子品格的容器。
最有趣的當數“東坡荷葉杯”。蘇軾取荷葉為盞,以梅瓶傾酒,笑稱:“荷盞承天露,梅瓶貯地靈。”此般野趣,后被景德鎮匠人仿制,燒出“荷葉形吸杯”,杯底連莖為柄,飲酒時如捧新荷,一度風靡大宋酒肆。
有一次,蘇軾得友人贈一梅瓶,瓶底銘文“曲生風味,君子之交”,他笑言:“此瓶當貯雪堂春,與子由共醉三更。”
其實蘇軾并不是夸張,因為這一梅瓶的酒量,若換算成現代單位,的確足以讓三五好友醉倒月下,何況酒量不高的蘇軾哥倆?梅瓶的這般容量,也難怪蘇東坡既能“把酒問青天”,也能“詩酒趁年華”。
陸游也偏愛梅瓶,晚年隱居山陰,以梅瓶貯自釀菊酒,寫下“瓶插梅花,爐焚柏子,便是人間好時節”。
好酒是好喝,但買好酒并沒那么美好。按照《慶元條法事類》記載,紹興年間官酒每升50文,裝滿梅瓶需300文,恰是九品官一日俸祿。這就不奇怪陸游為什么感慨:“酒債尋常行處有。”
對于性情中人,不僅酒瓶不需要那么大,而且里面裝的也比較復雜。李清照晚年漂泊,隨身攜一青瓷玉壺春瓶,其形婀娜如柳,容量僅半斤。她在《聲聲慢》中嘆“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玉壺春瓶的小巧,恰映才女暮年的孤寂。
武松的十八碗酒,倒入梅瓶是半瓶;李清照的三杯兩盞,倒入梅瓶是個底兒。宋代的酒器之大,映照的是一個時代的胸襟、精神與溫度。
如今,宋代梅瓶早已超越實用,從超大的酒器變為精致的插花雅器,成為美學符號。尋常百姓家中的仿宋梅瓶,插一枝臘梅,便讓斗室生輝——這是宋人留給我們的生活禪意。
文并供圖/馬慶民
編輯/陳品
排版/王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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