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個性豁達超脫,他的詞中既有疏狂灑脫的一面,又有深情細膩的一面。既能寫“大江東去”的豪邁,又能寫“十年生死”的纏綿。
尤其是中年以后接連遭遇政治打擊與家庭變故,讓蘇軾的詩詞創作,更多呈現出了內心深邃復雜的情感世界,《西江月·世事一場大夢》正是這樣一首凝聚了他生命痛感與哲學思考的詞中杰作。
下面,就讓我們一起來重溫一下這首詞中杰作。看一看蘇軾到底在這首詞里寫了些什么,又是什么樣的事情觸動了他,才讓他寫出這樣的詞呢?
一、《西江月·世事一場大夢》賞析
《西江月·世事一場大夢》——北宋·蘇軾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夜來風葉已鳴廊,看取眉頭鬢上。
酒賤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誰與共孤光,把盞凄然北望。
還是老規矩,我們先來解讀一下這首詞的本身。“世事一場大夢”,化用了《莊子·齊物論》中“且有大覺,而后知其大夢也”的句子。
后者是說,一個人只有真正的“覺悟”了,才會明白自己平時一直被世物的表象所迷惑。蘇軾化用此句的意思是說他已經“覺悟”了,終于明白了人生過往的樁樁件件,不過都是“一場夢”。
結合前后文來看,我們會發現,蘇軾的這種“覺悟”是一種非常“痛苦”的生命“頓悟”,因為詞作下一句就是“人生幾度秋涼”。這就說明蘇軾的“覺悟”是經歷了多次重大打擊之后,才產生的。
由于這些打擊來得非常突然,導致蘇軾的內心產生了一絲惶恐的感受。所以他才會發出疑問:像這樣的打擊,究竟還有幾度?像這樣的不幸,到底還要來幾次呢!
“夜來風葉已鳴廊,看取眉頭鬢上”兩句的意思是,詞人遭逢打擊之后,夜不能寐,因為周圍的環境太過安靜,耳邊聽到了走廊上傳來的,風吹葉的沙沙聲。
這首詞填寫于中秋節的夜晚,這本是一個團圓之夜,可是詞人卻只能獨自一人呆坐在房間里,可想而知他的內心是多么的愁苦無助。
這個時候,詞人耳朵聽著“秋風掃落葉”的聲音,眼中又看到菱鏡里自己開始衰老的容顏,內心的傷感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了。
貶官后俸祿微薄,所以詞人只能飲“酒賤”,沒有什么朋友,所以客人也不怎么到他家做客。下闋開頭的這兩句詞已經說明,蘇軾現在正是官途失意的時候,又窮又沒朋友。
“明月多被云妨”中的“明月”本來是中秋節的“信使”,古人常借它寄托對遠方親人的相思之情。然而這里的“明月”,有可能指的不是蘇軾的親人。
雖然蘇軾和弟弟蘇轍兄弟情深,但是此時蘇轍也被貶筠州,相隔千里,難以相見。所以這里的“明月”應該指的是宋神宗,因為詞末蘇軾寫了一句,“把盞凄然北望”,而北宋都城汴梁在黃州以北。
蘇軾“烏臺詩案”是因為受朝中奸人讒言所害,是皇帝這個“明月”,被那些奸黨給“妨”了,所以才蘇軾落到這般田地,中秋節也只能獨自一個人過。
二、悟道的背后是悲涼的人生
《西江月·世事一場大夢》這首詞創作于一個中秋節,具體的年份不詳。學界認為的創作時間有兩種說法,一是說蘇軾謫居黃州之時,另一個說是他晚年在儋州時所寫。
支持“黃州說”的學者指出,詞中“酒賤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的描寫與蘇軾初到黃州時的境遇是高度吻合的。
當初蘇軾被貶到黃州的時候,朝廷每個月只發給他非常有限的一點生活費,并且還找了當地的縣官來“監視”他的活動。
某一天晚上,蘇軾和朋友泛舟湖上,飲酒作樂,只是回家晚了一點,縣官就以為他“逃跑”了,還帶了很多人去搜他。
有一段時期,蘇軾隱居在寺院里面,晝伏夜出,不肯與人見面,而他的一些舊友因怕牽連,也故意避開他。他曾在給朋友的信中直言“黃州真在井底”,透露出對這個偏遠小城的失望與抗拒。
《西江月·世事一場大夢》中的“中秋誰共與孤光”,意境與蘇軾在《卜算子·黃州定慧院寓居作》中所寫的“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完全吻合。
主張“儋州說”的學者則認為,詞中“世事一場大夢”的深沉喟嘆,更符合蘇軾晚年歷經多次貶謫后的心境。
紹圣四年(公元1097年),年過六旬的蘇軾被貶至更為偏遠的海南儋州,生活環境極其艱苦,甚至面臨“食無肉,病無藥,居無室,出無友”的絕境。
此時的蘇軾早已經看透政治浮沉,對人生有了更為透徹的領悟,詞中表達的“人生如夢”思想與他晚年的“超然”態度更為接近。
不過個人覺得,判斷蘇軾心境的是否發生重大變化,并不能以“貶謫次數”為標準。因為一個人生命中遭受的打擊是來自方方面面的,并不是只有“貶謫”一途。
元豐三年(公元1080年)初,蘇軾到黃州的時候,侍妾王朝云已有身孕。同年九月二十七日,王朝云在黃州生下一子,取名蘇遁,乳名“干兒”。
蘇軾對這個逆境中新生的孩子傾注了特別的感情,他在《洗兒詩》中寫道:“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愿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這首詩中既有蘇軾對自身遭遇的感慨,也寄托了對新生兒最樸素的祝愿。然而命運對蘇軾的打擊接踵而至。元豐七年(公元1084年)三月,不滿三歲的蘇遁突然夭折。
據史料記載,蘇軾當時正計劃離開黃州赴汝州任職,孩子的猝死給他帶來了巨大打擊。在《哭干兒》詩中,蘇軾痛苦地寫道:“歸來懷抱空,老淚如瀉水。”
這種喪子之痛,完全可能促使蘇軾在《西江月·世事一場大夢》中發出“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的喟嘆。
更何況“看取眉頭鬢上”對“初老”現象的敏銳覺察,以及“把盞凄然北望”中蘊含的對皇帝個人的復雜情感,都說明這首詞填于黃州時期的可能性很高。
等到被貶謫到儋州的時候,蘇軾已經垂垂老矣了,對于外貌的變化,以及“帝王的垂憐”,他早就已經看開了。
再說,經歷了“烏臺詩案”,被過去的同事(張璪)出賣、背叛,差一點腦袋都掉了,這是一度“秋涼”,到了黃州,小妾誕下了兒子,結果三歲夭亡,這又是一度“秋涼”。
結語
莊子說,人生就是一場大夢。夢醒的時候,有時候你分不清到底是人做夢變成了蝶,還是蝶做夢變成了人。這種思想和佛家“四大皆空”、“一切如夢幻泡影”的思想,其實是一致的。
作為一名唯物主義者,我們中國人一般不相信萬事皆“空”。但是一想到“我們從出生開始就注定走向死亡”這件事,突然就覺得佛道兩家的哲學,也沒有問題。
對于蘇軾來說,他少年成名,剛二十出頭就雙榜奪魁,名滿天下。一生得到了四位宋代皇帝的賞識,被宋神宗稱為“天下奇才”。
蘇軾原來有一個非常幸福的家庭,有愛他的父母兄弟,也有敬畏他的妻子、兒女。結果還不到五十歲,父親、妻子(原配王弗)、兒子(干兒)相繼離世。
與此同時,蘇軾的事業也遭受了毀滅性打擊。面對這凄涼的景象,他要怎么安慰自己的呢?他只能說:得到的總將會失去,活著的終將會逝去。所有事物都會從有歸于無。
既然如此,人生可不就是一場大夢嗎。想明白了這個道理,我們也就可以放下對于“得失”以及“生死”的執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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