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闖王之死

崇禎（劇照）

崇禎是個苦命皇帝，上任伊始，災荒瘟疫戰(zhàn)爭不斷。崇禎元年(1628)，全國饑荒連年，西北災荒尤其嚴重，農(nóng)民大聲疾呼：“與其坐而饑死，何不盜而死。”農(nóng)民起義風起云涌，高迎祥揭竿于安塞，率部活動于延慶府。高迎祥是馬販子，身材高大，膂力過人，善騎射，是個天生會打仗的將才。

高迎祥（畫像）

高迎祥上陣時白袍白巾，身先士卒，拉桿子很快有了聲勢。崇禎三年(1630)十一月，高迎祥與王嘉胤、王自用部會合，東渡黃河進入山西。崇禎四年(1631)六月，王嘉胤被南山總兵曹文詔部斬殺；陜晉各路農(nóng)民軍于是結成三十六營，高迎祥為領袖之一，被推稱“闖王”。

李自成嶄露頭角

李自成（劇照））崇禎八年(1635)一月，獲悉洪承疇與朱大典并力進入河南進剿，高迎祥于是召集各路農(nóng)民軍十三家七十二營首領大會滎陽，共商應敵之策。這事很鬧心也很可怕，畢竟洪承疇是當世名將，著名的洪剃頭。一百多個首領聚集在一起，雖然議論紛紛，開了6個時辰的長會，但是毫無辦法。最后，一個身材瘦高，留著胡子的將領站起來，這就是29歲的李自成，他是高迎祥外甥，做旗下“闖將”，他慷慨激昂地說：“一個匹夫發(fā)怒的后果都很厲害，何況十萬之眾乎!俺判斷官兵絕對吃不下俺們，俺們應該分兵出擊，至于結局好壞，聽從上天的意思！”

大家采納了李自成的建議，分四路出擊迎敵。

滎陽大會結束后，高迎祥、李自成、張獻忠合兵東出，相繼攻破密縣、上蔡，進抵汝寧。這支農(nóng)軍在汝寧城外兵分兩路，闖王高迎祥率一路由新蔡、壽州進軍鳳陽；八大王張獻忠和闖將李自成率另一路先克潁州，再至壽州與高迎祥會師，最終一起攻打明中都鳳陽府。

橋段驚人相似！“八路軍攻打鬼子縣城？”

八路軍攻占日寇縣城（資料）

高迎祥先挑選出300名精明強干的士兵，讓他們打扮成商販、車夫、游方僧道，趕在大軍前面混入鳳陽城，以為內(nèi)應。這些人入城后整日在街上游蕩，將鳳陽駐軍的情況摸得一清二楚，為之后攻取鳳陽府打下基礎。劇情是不是很熟悉？和以后的八路軍打下鬼子縣城的腳本太像了！

中都城現(xiàn)存遺址

鳳陽是明帝國的“龍興”之地，明初定為“中都”。朱元璋創(chuàng)建大明后就將其祖父母、父母的遺骸都斂葬在這里，也就是鳳陽皇陵，亦稱“明祖陵”。正因如此，自明朝立國之初，鳳陽府一直駐有重兵，設中都留守司，管轄八衛(wèi)和一個千戶所，班軍、高墻軍、操軍和護陵新軍等也駐扎在此，城內(nèi)還有駐鳳陽巡撫和一些監(jiān)軍太監(jiān)。一衛(wèi)5600人，也就是說，鳳陽府里至少駐扎了50000人的軍隊！但是鳳陽巡撫不駐屯鳳陽，日常居于淮安，因為他還要兼管運河漕運。當時的巡撫是楊一鵬，是個糟老頭紙，年老多病精力不濟，平日里并未采取什么切實有效的防御措施，說白了，日常沒有戰(zhàn)事，一個普通文官你讓他在帝國龍興之地中都城，做嚴密的軍事防御也是瞎扯淡。

崇禎八年元宵節(jié)清晨，鳳陽城內(nèi)張燈結彩，歡聲笑語，人們正準備歡度佳節(jié)，大批農(nóng)民軍忽然來到城下，猶如從天而降，城外人喊馬嘶，刀槍林立，把城頭上的守軍嚇一大跳。守官們大多還在酣睡，忽然聽到外面?zhèn)鱽淼男鷩W聲，秩序大亂，他們這才反應過來，“流賊”真地殺來了。“流賊”一詞不十分準確，明末農(nóng)民軍不是農(nóng)民起義軍，而是以軍人為主體，以明軍中的蒙古騎兵，邊防軍叛兵這些職業(yè)軍人以及被裁撤的驛卒馬幫這些準軍事人員為核心，饑民流民混合而成。

中都城被屠了一次城

史載，最先趕到鳳陽城外的是掃地王張一川和太平王率領的隊伍，高迎祥、李自成、張獻忠所率的軍隊緊隨其后，源源開至。鳳陽城里的明軍雖多，但屬于國內(nèi)治安部隊，多年未打仗，幾乎沒有戰(zhàn)斗力，未抵抗就四處潰散而逃了。農(nóng)軍士卒翻墻而入，駐守城內(nèi)的千戶所指揮官陳弘祖率少數(shù)部下倉惶迎戰(zhàn)，很快被農(nóng)軍擊敗，陳弘祖等人皆被砍殺。李自成縱火將朱元璋早年出家的龍興寺燒毀殆盡，并搗毀了監(jiān)禁宗室（皇親）犯人的“鳳陽高墻”，張獻忠也放火燒掉了明皇陵的享殿，并盜掘了陵墓，將朱氏老祖的遺骨扔得滿地都是，任人踐踏（多年以后李自成祖墳也被掘了）。駐守中都的官員有的被擒殺，有的投降，守兵除少數(shù)戰(zhàn)死外大都棄械投降或逃散一空。農(nóng)民軍沒費太大力氣很快就占領了整個鳳陽城。

農(nóng)民軍在鳳陽待了3天，幾乎將明祖陵摧毀殆盡，還將陵區(qū)里的30余萬株古松柏樹悉數(shù)燒毀，大火連燒好幾天不熄，百里外都能望見火焰、濃煙。農(nóng)民軍在城內(nèi)燒殺搶掠，留守老家的明宗室成員被誅殺殆盡，部分農(nóng)軍兵卒濫殺無辜，還有人以殺人為戲：“剖孕婦，注嬰兒于槊（長桿矛）” 。剖開孕婦肚子，把嬰兒貫穿于長矛（刺刀）戲耍，蒙古人征戰(zhàn)四方、日本人侵略中國都有這樣的慘烈場景出現(xiàn)。

崇禎哭暈在皇宮

崇禎（劇照）

皇帝崇禎聞報噩耗，又驚又怒，差點昏死過去，縞衣茹素不開朝會，哭告祖廟，下旨在淮安街市斬首負有失守責任的鳳陽巡撫楊一鵬。兵部尚書張鳳翼也遭處分，“戴罪視事”，南京兵部尚書呂維祺亦被削職為民。可憐的楊巡撫，雖然事變時坐鎮(zhèn)淮安，也逃不了掉腦袋的厄運。楊巡撫白發(fā)蒼蒼，被剝?nèi)コ碇咨C衣，被五花大綁，脖子后插著首標，關在囚籠里坐牛車游街過市，到達午門，監(jiān)斬官一聲令下，刀斧手奮力揮出手中沉重的鬼頭大刀，楊一鵬花白的人頭旋即落地，在地上滾了幾滾，眼眶里還流出了一滴眼淚。

面對皇家祖墳被掘宗室被屠殺的慘劇，三邊總督洪承疇很醒目，雖然他在中都淪陷戰(zhàn)中不擔責任，也主動上書請罪。這一下摸準了崇禎的穴位，崇禎早知洪足智多謀又能征善戰(zhàn)，這次主動請罪當然不予處分，更擢升他為兵部尚書，賜尚方寶劍，許他便宜行事！洪承疇這一寶押對了，“深受感動”，表示要與“流寇”決一死戰(zhàn)。三天后，農(nóng)民軍各部相繼撤離，經(jīng)河南返回陜西，洪承疇統(tǒng)帥官軍尾隨其后也返回關中。

這是高迎祥一生最大的戰(zhàn)績，對明帝國等于是挖心之戰(zhàn)。

接著，明軍繼續(xù)遭受了重大打擊。名將艾萬年、曹文昭相繼戰(zhàn)死。崇禎8年夏秋，從安徽輾轉回到陜西的農(nóng)民軍取得了一系列軍事勝利。

大曹自刎小曹僥幸逃脫

6月中旬，李自成的老對頭、孤山鎮(zhèn)副總兵艾萬年奉命率3000兵馬自平?jīng)龀霭l(fā)夾擊農(nóng)民軍。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李自成調(diào)集兵馬迎戰(zhàn)艾萬年，6月14日，雙方遭遇于寧州（ 甘肅寧縣），旋即展開對決。明軍奮力拼殺，擊斬數(shù)百農(nóng)民軍，李自成佯裝潰退后撤，艾萬年率部追擊，中伏被擊殺。

兩天后，名將曹文詔率軍前來報仇，在真寧湫頭鎮(zhèn)和李自成軍遭遇，激戰(zhàn)中，戎馬半生的曹文詔將軍又遭遇伏擊陣亡，其侄兒曹變蛟率殘部奮死突圍。曹文詔、曹變蛟叔侄都是當時赫赫有名的猛將，在與農(nóng)民軍的戰(zhàn)斗中屢建奇功，所向披靡，人稱“大小曹將軍”，農(nóng)民軍首領對之皆大為恐懼，聞風喪膽。此役，李自成原本不知道與自己對戰(zhàn)的是大名鼎鼎的死對頭曹文詔，因有被圍明軍士卒向一身材高大之將領大呼“曹將軍救我”，才知道被自己網(wǎng)住的大魚正是曹文詔，于是下令兵馬團團圍住這名大將。曹文詔在農(nóng)民軍重重圍困下，左突右沖，親手格殺數(shù)十人，最后見無法脫困，他不愿被俘受辱，毅然揮劍自刎身亡。艾萬年、曹文詔都是剿滅農(nóng)民軍的主將，立過很多戰(zhàn)功，這兩位名將先后戰(zhàn)死，對帝國來說是重大損失。

曹變蛟(劇照）

小曹將軍曹變蛟率余部拼死強突，雖然傷亡很重，但還是有不少人跟著他殺出重圍。多年以后，在明清戰(zhàn)略大決戰(zhàn)松山戰(zhàn)役中，曹變蛟拒絕突圍，親率標營夜襲皇太極大營，差點襲殺皇太極！皇太極的禁衛(wèi)軍實力也不弱，擋住了曹部攻擊，清軍愈聚愈多，曹變蛟身受十余處重創(chuàng)，精疲力竭，只能率部趁亂退走，功虧一簣。次年松山糧盡，清軍破城，曹變蛟力戰(zhàn)而死，這是后話不提。

當然，農(nóng)民軍也不能總保持在高光時刻。明軍在皇陵被毀、名將連續(xù)陣亡之后，也組織了有效反擊。

流寇戰(zhàn)法留下后患

崇禎九年一月，高迎祥、李自成攻打廬州（我老家合肥）未能拿下，然而攻下含山、和州，殺掉知州黎宏業(yè)、在老家丁憂的御史馬如蛟等。接著圍滁州，與盧象升、祖寬、羅岱、楊世恩等部激戰(zhàn)朱龍橋，大敗。高迎祥接著率軍北攻壽州不順，西入歸德。二月，攻密縣、破登州，擊殺將軍湯九州，進軍鄧州、鄖陽。這一路看出來，絕對是流寇，沒有目標沒有設定路線，沒有建立根據(jù)地的打算。每打下一座城池，就是殺掉官員，分掉財產(chǎn)，招募壯丁，然后接著跑接著打，很像游牧民族入侵中原的戰(zhàn)法，這為日后的大順軍覆滅埋下了種子。

滁州之戰(zhàn)，因明軍大舉來援，內(nèi)外夾攻，實力最強的闖王高迎祥部損失慘重，其精銳兵力死傷殆盡，他和張獻忠羅汝才等不得不率殘部分頭突圍，隨后竄回河南。盧象升、洪承疇對高迎祥的行蹤密切關注，窮追猛打。

頭號目標盯住高迎祥

有個叫常自裕的給事中上書崇禎帝，說當今首要任務是要剿滅逆闖高迎祥，而盧象升和洪承疇近來取得的一些勝利都是小勝。他在奏疏中說：“流寇數(shù)十萬，最強無過闖王。彼多番（蒙古兵）、漢降丁，堅甲鐵騎。洪承疇、盧象升即日報斬獲，不過別營小隊耳，于闖勢曾無損也”。《明史》

意思是盧象升、洪承疇近日奏報的殲敵戰(zhàn)果，大多是闖王高迎祥的偏師，其主力并未受損，勢力未衰減，只能算小勝。他建議，“秦賊 ”由陜西巡撫負責剿滅，活動于河南的“流賊” 則由河南巡撫負責鎮(zhèn)壓，洪承疇、盧象升則“督理兩臣宜令專圖闖王（高迎祥）”。為了嚴防高迎祥再次逃逸，應責令相鄰各省加強防范，加強武備，布設天羅地網(wǎng)——“獵獸合圍，則賊自無所逃，賊渠殲，而余賊自成破竹矣”。

從常自裕奏疏可以清楚地看到，此刻十三家農(nóng)民軍中以闖王高迎祥實力最強，威望最高，明顯高于李自成、張獻忠等輩。也正因為如此，明廷把殲滅高迎祥作為當時頭號作戰(zhàn)目標。常的計策，被后世的李鴻章采用，扼地兜剿分割包圍，成功地剿滅了捻軍，捻軍騎兵多飄忽不定，與高闖王的精銳部隊戰(zhàn)法出奇相似。

高部兵力在攻打滁州前約有5萬人左右，且多明軍降卒、衛(wèi)所蒙古老兵，戰(zhàn)力強悍，在滁州之戰(zhàn)中遭猛將祖寬率領關寧鐵騎的凌厲打擊，傷亡慘重，特別是精銳騎兵幾乎團滅，戰(zhàn)后一清點，大約還剩兩萬余人。滁州之戰(zhàn)后，逃入河南的高迎祥又在登封和裕州（今河南方城）七頂山一帶遭明軍圍堵，連遭敗績，其戰(zhàn)損異常慘重。

在盧象升的統(tǒng)一指揮、統(tǒng)一部署下，左良玉、陳永福、湯九州等驍將集中優(yōu)勢兵力專門對付高迎祥，圍追堵截，不停追打，高迎祥疲于應對，連遭挫敗，其余農(nóng)軍自顧不暇，無力救援，高迎祥只能孤軍奮戰(zhàn)了。在河南流竄了一個多月，高闖王的兵馬又損失了十之六七。崇禎九年二月間，高迎祥和闖塌天劉國能等部被迫離開河南，南進到湖廣的鄖陽、襄陽一帶，以躲避明軍追剿。在鄖陽的大山里休整了一個月，高迎祥又率隊從湖廣移師陜西漢中，在秦嶺南麓一帶活動。

兵敗子午谷

李自成得知高迎祥回師陜西后，馬上率部離陜北南來，與高迎祥會師于商南。隨后，闖王、闖將聯(lián)手前去攻打商州，不料途中遭明軍伏擊傷亡慘重。因損失過重，闖將李自成和蝎子塊拓養(yǎng)坤、過天星張?zhí)炝盏炔坏貌宦蕷埐客粐背罚州氜D返回陜北，高迎祥則率部向西奔逃。

高迎祥兵敗子午谷路線圖

崇禎九年夏七月，高迎祥率余部轉移到盩庢（今陜西周至）以南二十里處的黑水峪。黑水峪位于秦嶺谷道子午谷中，此處正是當年魏延所提 “出子午谷直搗長安” 涉險出奇之地，后被諸葛亮以為過于冒險而否定。千余年后，高迎祥又陰差陽錯來到這里。高迎祥率部進至黑水峪，還未站穩(wěn)腳跟，三邊總督洪承疇和陜西巡撫孫傳庭也率軍尾至，雙方遂混戰(zhàn)一團。起初，高部還取得了一場小勝，打死打傷數(shù)百明軍將士，明參將李遇春也被農(nóng)軍擊傷墜馬，差點被俘。

恰在此時，天降大雨，連綿不歇，高迎祥只得率部退出戰(zhàn)團，找地方避雨，部下們皆疲憊不堪，許多人還得了病，就連高闖王本人也疾病纏身，忽冷忽熱，似乎是打擺子，他也只能強忍不適，強打精神撐著指揮。將士接二連三病倒，這一狀況自然影響了農(nóng)軍的士氣。這時，洪承疇、孫傳庭又使出“招撫”之計，對農(nóng)民軍進行分化瓦解。據(jù)史料記載，明軍在農(nóng)軍陣地附近豎起兩面大旗：一面白旗，一面紅旗。明軍派人喊話，說到白旗下表示愿意棄械投降，站到紅旗下表示繼續(xù)負隅頑抗。這一招果然起到了分化瓦解作用，不少意志薄弱對前途喪失信心的農(nóng)軍士卒跑到白旗下，向官軍投降，甚至有好幾個農(nóng)軍首領也暗中聯(lián)絡官軍，準備率部受撫。譬如一斗谷、干公雞等頭目后來就率手下投降了官軍。

據(jù)《綏寇紀略》記，高迎祥率部與明軍連續(xù)激戰(zhàn)了好幾天，部隊處境愈發(fā)艱難。一日，官軍趁雨后濃霧，從四面將農(nóng)軍陣地團團包圍起來。一片混亂中，高迎祥的戰(zhàn)馬不知被誰偷偷騎走，部下也大半逃散。見麾下將士或死或逃，或投降官軍，高闖王也毫無辦法，只好一步一拐地向一個山洞跑去，藏匿在山洞里，以躲避官軍搜捕。后高迎祥被部隊一隨軍家屬出賣指認，遂被搜山官軍俘獲，此時正是崇禎九年七月二十日。這一刻離鳳陽皇陵被焚毀，不過一年半的光景。

崇禎聽說高迎祥被抓獲的消息，大喜過望，也是恨之入骨，下令立即解送京師凌遲處死。史載高迎祥被劊子手臠割了1560刀方才咽氣，死得慘烈。由于生俘高迎祥之功，洪承疇、孫傳庭都各升一級。參加黑水峪之戰(zhàn)的將領均獲賞賜。

高迎祥的幾萬精銳大軍，就此徹底崩潰。